01付之一炬(1 / 2)

宿成玉踏進清遠侯府時,抬頭看了看夜空的月亮。

正是中秋佳節,明月皎皎如玉盤,只可惜遮掩於裙帶般的雲間。

他進了侯府的大門,濃烈得讓人作嘔的血腥氣立即撲面而來。滿耳充塞哭號求饒,目之所見,也都是倒卧的殘肢斷骸。攜刀兵衛進進出出,將崩潰尖叫的妻妾孩童從廂房里拖出來,丟在前庭。至於男丁,遇見便斬殺,鮮血濺滿窗欞帷帳。

庭院的青石板變得黏膩潮濕,踩上去有種毛骨悚然的惡心感。

宿成玉皺了皺眉,恰巧一美­妇­人仆倒庭中,釵環歪斜手腳並用地爬過來:「成玉!成玉啊,你不能這么對你的外舅!他、他只是選錯了邊,只是選錯了邊啊!看在晏晏的份兒上,你看在晏晏和你女兒的份兒上,放過他啊!」

­妇­人不顧地上橫倒的屍體,用力揪住宿成玉的袍擺。她的手染滿了血:「成玉,你與晏晏新婚不過一年……」

早有兵衛過來,捏住她的腳往後拖。

宿成玉彎腰,拽住自己的袍擺,淡淡道:「清遠侯協助太子謀反未果,如今已是伏誅了。謀逆之罪禍及叄族,侯夫人與其擔心別人,不如多想想自己。」

­妇­人終是松了手。

她跌進死人堆里,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這皎潔如月的青年,迸發怨毒的嘶嚎。

「宿成玉!宿成玉啊!你如何能將自己剝得­干­­干­凈凈,如何能害我侯府!且看著,今日清遠侯府,就是你明日下場!你這吃里扒外的狗!早該知道你和叄皇子一路,定是你賣了我夫,幫著那虎狼之人登基上位——」

叫罵聲中,長刀落下,­妇­人頭顱滾在血泊里,再也沒有聲音。

宿成玉靜靜站著,月白­色­的袍角隨風而動。他環視整個庭院,沒能找見熟悉的面孔:「晏……姜晏呢?」

旁邊的武官察言觀­色­,小心稟告道:「我們搜完了整個侯府,尚未尋見姜晏母女二人。可能是逃出去了,要……繼續找么?」

短暫的沉默過後,宿成玉吐出輕淺話語。

「找。」

跑,快跑!

跑得再快些!

年輕的女子緊緊摟著懷里的嬰兒,發瘋般地奔逃在寂靜的巷道里。她的頭發蓬亂披散著,鮮艷的衣裙早已破碎凌亂,腳上的綉鞋不知丟到了哪里,只剩一雙染著泥的赤足,毫無顧忌地踩踏著尖銳的石子與塵沙。

月­色­柔媚地鋪灑人間,照亮她前行的路。

「嗚嗚……」

襁褓里的嬰孩似是不舒服,掙扎著即將醒來。

女子掩住襁褓,嗓音嘶啞而顫抖:「阿桃不哭……阿桃再睡會兒……別讓人聽見……」

她拐過破舊巷道,跌跌撞撞地跑進一處荒僻空地。這里雜草叢生,不見人煙,僅有一座四人高的歪斜土堡。夜風習習,吹動底部生銹鐵門,吱吱嘎嘎的響聲不絕於耳。

年輕女子沒有猶豫,抱著嬰孩彎腰鑽進土堡,順便關緊鐵門。

門關了,便只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她靠著牆滑坐在地,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弓起身子終於發出嗚嗚咽咽的哭泣。

「阿娘……叄姊……」

末了,又咬緊牙關,念出那充滿血腥氣的名字。

「宿、成、玉。」

宿成玉是她的夫郎。

而她,是清遠侯府的五小姐,姜晏。

一年前,二人成婚,育有一女。孩子剛滿月,恰逢中秋,姜晏回侯府小聚。宿成玉有事耽擱,遲遲不至,清遠侯也進宮議事未歸。姜晏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屠門之兵。

朝堂的爭斗,姜晏並不是很清楚。侯府被包圍之時,府內一片混亂,叄姊將她推出後門,要她逃遠些。於是姜晏拼命地逃,逃了半個洛陽城,躲進這破舊的土堡。

叄姊臨別時的話,反復縈繞耳邊宿成玉是叄皇子的人五娘,你被騙了,我們全家都被騙了他明面上與你結親,投靠太子,其實是為了做叄皇子的暗線,竊取侯府機密……如今太子倒了,我們都要死,他卻不必受牽連快逃吧!五娘,這天下已然是叄皇子的了,宿成玉想做功臣,為了不給自己留污點,定要親自屠這清遠侯府,親手弒妻殺女——

當朝律令,謀逆者當誅,禍連叄族。男皆殺,女充妓。

這一晚,太子死了,清遠侯也死了。宮中出了大事,清遠侯府轉瞬獲罪。

姜晏本不必死。

但宿成玉要讓她死。

用她和女兒的屍骨,鋪就前行的大道。

土堡內寒冷刺骨。

姜晏蜷縮在牆邊,腳趾凍得麻木。她輕輕拍著襁褓,沒多久,忽聽得外面馬蹄聲一片。其間夾雜著刀劍摩擦鎧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