齷齪。
這真是個貼切的形容。
沉知嬰知道自己藏得並不好。
記事起,他就換了身份,成為沉家的小千金,沉如青的妹妹。除了父母兄長以及貼身伺候的奴仆,再無人知曉他真實的­性­別。
裙裳,珠簪,耳墜,香粉。
胭脂,手鐲,褻衣,發髻。
他熟知女兒家的一切物事,模仿女兒家的舉止言辭。他一日日長大,男女界限變得十分模糊;然而身體的違和感,又時時提醒他是個套在粉妝皮囊里的男兒郎。
第一次與姜晏見面,大概是沉知嬰八歲的時候。
清遠侯夫人登門做客,帶了女兒來。她裹著絳紅綉白梅的披風,胖嘟嘟的臉蛋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仿佛一只雪捏的團子。身子還不到沉知嬰肩膀高,說話時嗓音軟軟糯糯,口齒不清我住早桂街,叫我晏晏呀。
沉知嬰嘴里當即含了一句臟話。
­干­。
她好可愛。
彼時沉知嬰還只是個身心不太協調的稚童,遇著中意的人或物,就會生出「想要」的意願。他用了一盤點心,幾次游戲,迅速與姜晏拉近關系,成為她可靠又體貼的嬰姊。
清遠侯府就這么一個寶貝千金,姜晏沒有姊妹,自然處處依賴沉知嬰,喜歡沉知嬰。沉知嬰也沒生出歪心思,他自己還只是個孩子呢,親近姜晏,無非是覺著喜歡,覺著可愛,想帶在身邊,抱在懷里,像那些感情親昵的閨中密友一樣,相伴著度過無聊冗長的時光。
然而不久之後,姜晏就有了宿成玉。
一個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的宿成玉。
孩童往往是最天真也最殘忍的。姜晏在乎宿成玉,放在沉知嬰身上的心思自然就變少。沉知嬰不忿於這種改變,好幾次趕在姜晏去找宿成玉的時候,揪她的發髻,拆她的簪花,把人弄得氣鼓鼓的。
別氣呀。
沉知嬰咽下單純的嫉妒,微笑著說,五娘,我重新給你梳個頭,比之前的好看。你懷哥哥見了,也更喜歡,是不是?
於是姜晏破涕為笑。
這種事做得多了,自然逃不過沉母的眼睛。沉家家風重仁德,沉母擔憂次子以後心­性­不正,特意找沉知嬰說了幾次話,提醒他莫要欺負五娘,也莫要­干­預五娘的事。
沉知嬰不覺得自己在欺負人。
因著男扮女裝的關系,他常常待在家中,沒有訪客時,就獨自坐在房中讀書。他什么書都讀,陽春白雪下叄濫,只要是帶字帶圖的,哪怕是本賬冊,他也要看一看。
有些書冊按理不該被沉知嬰接觸到,但他有個極不靠譜的兄長,喜歡在各種旮旯角落藏違禁物。刺客秘聞,毒葯配制百年考,世家丑聞輯錄,艷情話本,模仿交合的小人偶……沉知嬰無聊就尋寶,把兄長的寶貝全都掏出來觀賞。
奇怪的知識懂得多了,人也就快樂地長歪了。
長歪的同時,沉知嬰對姜晏有了新的心思。
想多親親,多抱抱。
想看她哭,看她笑。
這些心思起初朦朧模糊,隨著姜晏長大而日漸清晰。她來找他玩的時候,他會關注她柔軟的手指,她靠在他懷里抱怨家里長短,他會臆想一些更親密的接觸。
可是臆想無法成為現實。
現實中,他與她的關系正逐年疏遠。
如何不疏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