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天下太平。」(1 / 2)

官場沒有清白人。

太過純粹的品格,只會變成催命符。

比如曾經的少府丞,剛正不阿一腔熱血,永遠走在最正確的路上,以為自己在為帝為國盡忠竭力,最後卻落得個蒙冤而死的下場。

季慎之敬仰這樣的人,也漠視這樣的人。及至下獄赴死,季慎之也不後悔自己沒能同少府丞一道。

大司農鄭春海其人,與季慎之有幾分相似。

絕大多數時候,他是個好官,滿肚子裝的都是民生大計。他這個官職,又麻煩得很,總要和各個官署打交道,與惹不起的王公貴胄世家大族周旋來往。庫房里堆的爛賬一本又一本,案頭積壓的政事瞧著都頭痛。稅收,軍備,糧食……所有的麻煩活兒都和他沾著關系。

有時候轉不過來了,就撲到聞闕跟前訴苦:我難啊,我真的難!

然後聞闕就幫著他一樁樁梳理明細,把亂麻似的問題剝開解決。鄭春海老大年紀,人又胖,每每腋下濕透渾身臊味兒,聞闕不改其色。臨別時分,他總要俯身下拜,誠懇道一聲有勞聞相。

從某種意義上說,鄭春海稱得上一個「誠」字。

但他也不誠。

他手里握的權力和機會太多了,能撈的油水也太多了。

姜晏依稀記得姜榮昌和太子談事時感慨道,任何人坐在鄭春海的位子上,都不可能守住本心。算來鄭春海的表現已經很是收斂。

就像季慎之被卷入朝堂渾濁的巨浪中無法獨善其身,鄭春海也不干不凈做過許多手腳。早先時候世家大族蓄養私兵軍耗極高,皇帝為了政局穩定不得不拿國庫養著,可這錢糧總是不夠分的。給哪家,給多少,都得掰扯很久。太子司瀾自是要顧著姜氏,況且為了拉攏朝臣積攢政績,太子自己花錢的地方也多。

在這種情勢下,太子、姜榮昌搭上鄭春海,吃了許多好處。吃出來的窟窿自然要補,做賬就做到其他人身上,對方若是無法忍氣吃虧,找上門來,鄭春海便能推到太子身上,讓人找太子說情。

說情么,要么講好話要么送禮,太子吐出一部分錢糧來,再許諾別的好處,誰不滿意呢?還能拉攏人脈。

所以這種事做了不少。

能被宿成玉偷到書信證據,說實話,姜榮昌真是活該。

姜榮昌不允家宅女眷干預政事,總認為女子短視。但他卻賞識提拔宿成玉,以至於引狼入室。

姜晏憑著以前不意聽到的只言片語,加上蟬奴轉述的見聞,窺知了太子協同姜榮昌以及鄭春海竊株謀私的秘密。也推斷出了宿成玉的目的。

「他現在孤注一擲,決心與侯府撕破臉。一旦太子被撤除理政之權,他就在叄皇子那里立了大功。」

姜晏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我覺得……他要彈劾太子的話,應該就這幾天了。」

陵陽公主支著額頭聽完這席話,習慣性捏姜晏軟綿綿的臉頰。手伸到半路,察覺對面聞闕冷冰冰的視線,轉而倒了半杯水。

「潤潤喉嚨。」

陵陽遞給姜晏。

姜晏捧著玉杯,小口小口地抿著,一時間室內只有細微的吞咽聲。

等她喝完,沉思的陵陽開口:「太子如今不能出事。」

聞闕頷首:「正是如此。」

兩人就貪墨之事開始議論,談著談著又在名冊上指點圈畫。姜晏從旁瞄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職,大多不認識。

至於陵陽和聞闕談論的內容,姜晏起初能聽懂大概,後來就完全懵了。她不了解朝堂自上而下層層錯綜復雜的關系利益,也不理解後宮哪個嬪妃送個花會影響前朝哪個官。陵陽公主和聞闕似乎腦子里都裝著一本帳,萬事明明白白毫無疏漏,旁人看來甚至覺得恐怖。

但姜晏能抓住最關鍵的東西。

散場時,聞闕退下,陵陽留她玩梳頭游戲。這位公主簡直童心未泯,特別喜歡拿姜晏的頭發玩。

雖然只能梳個最簡單的垂馬髻。

「小五。」

梳頭的時候,陵陽問,「你聽懂了什么?」

姜晏想了想,回答道:「殿下想拿太子當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