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嘩然。
有人驚詫,亦有人視宿成玉如傻子。
單只是他擺出的罪名,並不足以對太子造成太大損傷。反倒是他自己,處境危急。
宿成玉並不慌張。
他自覺從未如此清醒過,對著滿朝官員,對著愣怔不安的太子,對著上首沉默的天子——
一句一句,細數罪名。
大司農手握錢糧分配不均,私下貪墨假作賬目。
姜榮昌從中謀利,吞吃別家軍備,為姜氏固根基。
太子攬權結黨,充盈私庫,收買人心。
說話間,便有人出聲打斷:「小子莫要信口開河!」
宿成玉眼尾余光掃過,那人已隱沒在行列陰影之中。
……是黃宸的人。
這點毋庸置疑。
真正該站出來反駁的是太子、姜榮昌以及鄭春海。但這三人動也未動。他們不是傻子,宿成玉敢當朝啟奏,手中定有證據。誰要赤臉白牙地爭辯解釋,反而出丑。
黃宸安排的人故作憤怒姿態,宿成玉便順利取出袖間書信,高舉過頭頂。
建明十年至現在,有關這三人貪墨搬權中飽私囊的證據,已經整理得明明白白。
宮侍接過書信,呈送到天子面前。
天子沒著急查閱。他打量著宿成玉,目光不顯喜怒,泛著青白的手指輕輕叩擊龍案。
「你要說的話,就這些了?」
***
清遠侯府內,抱著花狸的姜晏坐在廊下,伸出腳來逗弄咪咪叫的小崽子們。冷風颯颯,落在她臉上的樹枝光影搖晃扭曲。
「上面那位,久病歸朝,已對疏於問候忙碌政事的太子心懷不滿。因此,宿六彈劾太子,那位肯定願意聽完的。指不定還希望聽到太子極重的罪名……這樣才符合他的猜忌。」
姜晏輕嗤,看向旁邊侍候的阿蘅,「但同時他又不願意接受太子犯太大過錯。君心么,就是這么麻煩。陵陽跟我說過的,雖然那位嗜好制衡之術,但如果要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間選,他還是更傾向於太子,因為太子愚鈍。」
愚鈍,意味著更好掌控。
阿蘅擠出個蒼白的笑容,有氣無力:「娘子,這些話可不能說出口啊……」
姜晏並不理會。
此刻院中只有她們二人,朱鷺在遠處盡忠職守地當背景。
「宿六的脾性,我如今也相當了解了。」姜晏拿腳尖輕輕踢翻撒嬌的小毛團子,倒地的奶崽子立即攤開肚皮,一副任君蹂躪的姿態。「他為了在朝堂制造最好的效果,絕無可能一上來就露底,定會循序漸進,將最嚴重的事情放在最後講。如此鋪墊,才能最大程度誘發天子的怒意。」
不過,先提貪墨搬權之罪,真的好么?
那些書信證據都讓蟬奴替換了呀。
姜晏偽造的假證據當然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內容,但如果天子有心情仔細堪別呢?
那就會認為宿成玉誣告。
如此一來,宿成玉不就失去談論惡錢案的機會了么?
「要是真有這么容易就好了。」姜晏笑嘻嘻地,「可惜我對上他,運氣一直不太好,所以必須按照最壞的情況做打算。」
***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
面對天子的提問,宿成玉語氣冷靜:「不,不止如此。」
正如棋局下到最後才能將軍,真正能扳倒太子的大罪,他要放到後頭講。
「搬權貪墨,假造賬目,傾軋士族……這些事並未動搖國之根本。真正動搖國本的是惡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