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倆人共沐著陽光醒來，真正來說，是蘭吹寒醒來，江取憐在人間是偶身，在陰間是鬼，並不需要睡覺，只是昨夜消耗過大，與其說是睡著，不如說是短暫地暈厥。

江取憐比蘭吹寒更早蘇醒，待蘭吹寒在晨光的召喚下睜開眼睛，已經看到江取憐穿戴整齊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冰凌灰色的修士服將他眉眼間的魅恰到好處地斂收，他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蘭吹寒一骨碌坐了起來，神色有些緊張，想到他們的一夜激情，臉上立刻就熱了，還要強裝鎮定：「雲、雲兄，你起這么早。」

江取憐一言不發，蘭吹寒不會知道，天還未亮的時候，他已經借著稀薄的月暉，用目光無數次描摹這張臉。五百年了，哪怕是細枝末節竟都還記憶猶新。

蘭吹寒上下掃視江取憐，睡意剛剛散去的眼眸里，已凝出不加掩飾的溫柔與喜悅：「你身體可有不適？」

「還好。」

「何不多躺一會兒。」蘭吹寒伸出手，柔聲道，「坐那么遠做什么，過來呀。」

江取憐猶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床邊。

蘭吹寒迫不及待地將人拽進懷里，抓住了什么寶貝一般地抱著，撒嬌道：「干嘛這么早起來，我們都抱著睡一夜了，醒來懷里沒有你，覺得空落落的。」說完又黏糊糊地去親江取憐的面頰，「阿雲好香啊。」

江取憐只覺面皮一熱，他有些別扭地別過臉去，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這樣的親密關系，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

「今日偷個懶，不練功了，也不用早膳了，好不好，我們就這樣在榻上膩著，什么時候餓了再起來，好不好。」蘭吹寒的吻點點落在江取憐的臉上、頸上，仿佛每一個字都跳躍著歡喜，「想一直這樣抱著阿雲。」

江取憐的心跳得很快，這樣短短一席話，卻似施了什么咒一般， 讓他整個人都飄忽盪漾了起來，他強自鎮定地抿了抿唇：「你徹夜不歸，難道你父親不管。」

「我十二歲就獨自游歷天下，如今早已成人，他管我什么。」蘭吹寒抓著江取憐的手把玩著，「阿雲的體溫好低啊，是因為修煉寒冰術法嗎。」

「嗯。」

「屋內碳火旺，我有點熱，貼著你好舒服。」蘭吹寒用面頰去蹭江取憐的，他就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童，抱緊了就不肯撒手，親一親，摸一摸，揉一揉，愛不釋手。

江取憐心中輕哼，到底還是個毛頭小子，可身體卻順從地依偎，這樣親昵甜蜜的時刻是他做夢都不曾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感覺太好了，好像生命中的所有空洞都被一一填滿，好到每增加一分，他害怕失去的恐懼感也跟著增加一分。

蘭吹寒突然有些局促地說：「阿雲，往後……往後你願不願意隨我去江南？」

「……」江取憐愣住了。

「中原修仙界是有些看不上雙修的，認為這並非正統，但其實私底下也不少人試煉，想必你也不會把那些老古板放在眼里，你若介懷，我保證不叫任何人在你面前瞎說，哪怕是我的父母。」蘭吹寒看著他，滿眼的期許，「我會保護好你的，你願意和我去江南嗎。」

江取憐突然站了起來，連退了兩步，神情復雜地看著蘭吹寒。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悸，他怎么都沒有料到蘭吹寒會這樣認真，那清澈的、單純的、誠摯的目光，讓他無法直視，他忍不住想靠近這個人，又忍不住想逃。

「……你怎么了？」蘭吹寒是何等聰明，豈會看不出江取憐的異樣。

江取憐轉過身去，倒吸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當然知道。」蘭吹寒毫不猶豫地說，「我、我喜歡你，想來你心中也有我，否則就不會讓我摘下你的面具，就不會有昨夜之事發生了。你同我說過，你在蒼羽門不得志，你師姐更受祁仙尊青睞，既然如此，何不與我去中原，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問道修仙，攜手攀登屬於我們的仙途。」

江取憐的肩膀微微伏動，他低垂著頭，誰也別想看到此時他幾近崩裂的神情。蘭吹寒的一番話像把劍一樣劈開了五百年的渾噩，直取他的心，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對他來說是個只在遙遠的從前做過的夢，那場夢是醒了，可心中的執念從未消失，否則他也不會在見到蘭吹寒的第一眼就陷落。可是他不能再往前了，因為這一切都是虛幻，蘭吹寒只是蘭江的轉世——一個無辜的少年，而他們人鬼殊途，昨夜的一切，不過是他無法克制的妄念犯下的錯，假使他當了真，那這五百年在餓鬼道受的折磨就白費了。

他所付出的慘重代價，他所歷經過的痛苦煎熬，到頭來絕不是為了與一個轉世的替代品親親我我，將從前潦草揭過，這不過是個漂亮的陷阱，他的恨、他的怨、他的仇，他不該忘，也不敢忘。

「阿雲……」蘭吹寒和衣下地，朝著江取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