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1 / 2)

生死疲勞 未知 4173 字 2022-08-03

我悄悄地離開西門家大院,離開了那群圍著藍臉不知所措的人們。我看到隱在人群里的許寶那邪惡的眼睛。估計這老賊現在還不敢尾隨前來,我還有充足的時間作好迎戰的准備。

豬場里已經空無一人,天近黃昏,喂食時間已到,那七十余頭幸存的豬因為飢餓發出吱吱的鬧食聲。我很想打開鐵柵欄放它們出圈,又怕它們糾纏著我問東問西。伙計們,你們鬧吧,你們叫吧,我暫時顧不上你們,因為,我看到了躲在歪脖子杏樹後邊許寶那油滑的身影。其實,更確切地說我是感受到了從這個殘忍的老家伙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肅殺之氣。我的腦子快速運轉,考慮著對策。躲在豬窩里,占據一個牆角,讓牆壁成為保護gao丸的屏障顯然是最好的選擇。我趴著,裝傻,但胸有成竹;觀望著,等待著,以靜制動。許寶,來吧,你想取走老子的gao丸回去下酒,老子想咬碎你的gao丸為被你殘害過的牲畜復仇。

暮­色­漸濃,地面上升起潮濕的霧靄。那些豬餓過了勁兒,不再叫了。豬場里靜悄悄的,只有陣陣蛙鳴,從東南方向襲來。我感到那股煞氣漸漸逼近,知道這老小子要動手了。短牆外露出他那張像油污核桃一樣的小­干­巴臉,臉上沒有眉毛,眼上沒有睫毛,嘴巴上沒有胡須。他竟然對著我微笑。他一笑,我就想撒尿。但他­奶­­奶­的,無論你怎么笑我也要憋住這泡尿。他打開圈門,站在門口,對我招著手,嘴巴里發出「噦噦」的呼叫聲。他想騙我出圈舍。我馬上猜到了他罪惡的計劃:他想趁我出圈門那一霎,順手摘走我的gao丸。孫子哎,你想得美,你的豬十六老爺,今天決不受誘惑。按既定方針辦,豬舍塌頂不動彈,、美食投到眼前不貪饞。許寶掏出半塊玉米面窩窩頭扔到圈門口。孫子哎,撿起來你自己吃了吧。許寶在門外花招施盡,我趴在牆角紋絲不動。這老小子恨恨地罵:

「媽的,這豬,成了­精­啦!」

如果許寶就此罷手而去,我有沒有勇氣追上去與他搏斗?很難說,說不清,不必說,而且問題的關鍵是,許寶沒有走,這個吃gao丸成癮的雜種,被我後腿之間那兩顆巨丸吸引,不顧泥水淋漓,竟然彎著腰進了我的圈舍!

憤怒與恐懼交織,猶如藍­色­與黃|­色­混雜的火焰,在我的腦海里燃燒。報仇雪恨的時刻到了。我咬緊牙關,克制著沖動,盡量保持冷靜。老小子,來吧。近一點,再近一點。把敵人放進家里來打,敢打近戰,敢打夜戰,來呀!他在距離我三米遠的地方徘徊,扮鬼臉做怪相,引誘我上當,孫子,你休想。你前進啊,你上來啊,我只是一頭笨豬,不會對你構成任何危險。許寶大概也感到他高估了我的智商,便放松了警惕,慢慢向我靠攏。他大概是想上前來轟趕我吧,總歸是他彎著腰到了我的面前,距離我只有一米,我感到身上的肌­肉­緊綳,猶如強弓拉成了滿月,箭在弦上,如果發起進攻,哪怕他腿腳靈動如跳蚤,也讓他難以逃避。

在那一瞬間,好像不是我的意志命令身體,而是身體自動地發起了進攻,這猛烈的撞擊,正著了許寶的小肚子。他的身體輕飄飄地飛起來,腦袋在牆上碰撞一下,跌落到我平常定點大小便的地方。他人已落地,哀鳴還在空中飄盪。他已經喪失了戰斗力,像個死屍一樣躺在我的糞便里。為了那些受他殘害的朋友們,我還是決定執行計劃: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我有點厭惡,也有些不忍,但既已動了念頭就要進行到底。於是我在他那兩腿之間狠命地咬了一口。但我的嘴里感覺到空空盪盪,似乎只咬破了那條薄薄的單褲。我咬住他的褲襠用力一撕,褲子破裂,顯出了可怕的情景,原來這個許寶,竟是個天生的太監。我心中頓覺一片茫然,也就明白了許寶的一生,明白了他為什么對雄­性­動物的gao丸懷有那樣的仇恨,明白了他何以練出了這樣一手取卵絕技,明白了他為什么那樣貪食gao丸。說起來這也是個不幸的家伙。他也許還迷信吃什么補什么的愚昧說法,指望著石頭結瓜、枯樹發芽吧。在沉重的暮­色­中,我看到有兩道紫­色­的碧血,像兩條蚯蚓一樣從他的鼻孔里爬出。這家伙,難道會這么脆弱,頂這么一下子,就死翹翹了嗎?我伸出一爪,放到他鼻孔下試探,沒有出氣,嗚呼,這孫子真死啦。我旁聽過縣醫院醫生對村民們宣講急救法,見過寶鳳急救一個溺水的少年。便依樣畫葫蘆,擺正這孫子的身體,用兩只前爪按壓他的胸膛,我按啊按啊,使上全身的力氣,聽到他的肋骨巴巴地響,看到更多的血,從他的嘴巴和鼻孔里涌出來……

我站在圈門口思索了片刻,作出了一生中最大的決定:毛主席已死,人的世界必將發生巨大變革,而在這時候,我又成了一頭負有血債的殺人凶豬,如果呆在豬場,等待我的,必是屠刀和湯鍋。我仿佛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召喚:

「兄弟們,反了吧!」

在逃人原野之前,我還是幫助那些在瘟疫中幸存的同伙們頂開了圈門,把它們釋放了出來。我跳到高處,對它們喊:

「兄弟們,反了吧!」

它們迷茫地看著我,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只有一頭身體瘦小、尚未發育的小母豬——身體純白,腹部有黑花兩朵——從豬群里跑出來,對我說:「大王,我跟你走。」余下的那些家伙,有的轉著圈子找食吃,有的則懶洋洋地回到圈舍,趴在泥里,等待著人們前來喂食。

我帶領著小母豬向東南方向前進。地很軟,一腳下去,陷沒到膝。我們身後留下四行深深的腳印。到達那道水深數丈的渠道時,我問小母豬:

「你叫什么名字?」

「它們叫我小花,大王。」

「為什么叫你小花?」

「因為我肚皮上有兩塊黑花,大王。」

「你是從沂蒙山來的嗎,小花?」

「我不是從沂蒙山來的,大王。」

「不是從沂蒙山來的,那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大王。」

「它們都不跟我走,你為什么要跟我走?」

「我崇拜你,大王。」

看著這頭頭腦純潔、沒心沒肺的小花豬,我心中有幾分感動,又有幾分凄涼。我用嘴巴拱了一下它的肚子,以示友愛,然後說:

「好吧,小花,現在,我們已經脫離了人的統治,像我們的祖先一樣,獲得了自由。但從此以後就要風餐露宿,要忍受種種苦難,你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我不後悔,大王。」小花堅定地說。

「那么,好極了,小花,你會游泳嗎?」

「會,大王,我會游泳。」

「好!」我抬起前爪拍了一下它的pi股,然後便率先跳下了溝渠。

溝渠里的水溫暖柔軟,泡在里邊非常舒服。我本想泅渡溝渠之後走陸路,但下水之後改變了主意。溝渠里的水從表面上看似乎凝滯不動,但下去後才知道,水以每分鍾起碼五米的速度往北流淌。北邊,就是那條滔滔的運糧大河,那條為滿清政府運送過糧米的大河,那些為皇帝的後妃們運載著荔枝樹的木船也曾在這大河上航行,溝渠里的水就流向這條大河。河道兩側,曾經有拉纖的漢子們弓腰蹬腿,腿上的腓腸肌綳得像鋼鐵一樣硬,汗水滴落土地。「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毛澤東說的。「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這也是毛澤東說的。游泳在這樣溫暖的溝渠里,因為水的流動和身體的浮力,所以毫不力。只要輕輕劃動幾下前爪,我感到身體就像鯊魚一樣快速向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小花,小家伙緊緊地跟隨著我,四條小腿在水里緊著撲騰,仰著頭,小眼放光,鼻孔咻咻出氣。

「怎么樣啊,小花?」

「大王……沒事……」因為與我對話它的鼻孔進了水,它打著噴嚏,有些腳爪混亂。

我伸出一條前腿到它肚皮下,輕輕地往上挑著它,使它的身體大部分露出了水面。我說:「小家伙,好樣的,咱們豬,都是天生的游泳健將,關鍵是,別緊張。為了不讓那些可惡的人發現我們的蹤跡,我決定,不走陸路走水路,你能堅持?」

「大王,我能堅持……」小花豬氣喘吁吁地說。

「好,來,爬到我的背上!」我對它說,它不肯,還逞強。我潛到它的身下,身體上浮,它已經騎在我的背上了。我說:「摟緊我,無論碰到什么情況都不要松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