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陽顏­色­(2 / 2)

生死疲勞 未知 1103 字 2022-08-03

春苗呢,還是選擇回書店工作,還是在少兒專櫃,與又一茬新長起來的孩子打交道。當初那幾位與她同事的女人,都已退休回家,頂替她們位置的,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她也是每天騎車上下班。下班時,她總是要從戲院斜街拐一下,或是買半斤­鸡­胗,或是買一斤羊頭­肉­,拿回家去,讓老父、老公喝幾兩小酒,解放與龐虎酒量都不大,三杯落肚,就微醺了。他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閑話,仿佛一對關系融洽的老兄弟。

轉過年來,春苗懷了孕,這喜訊讓年過半百的藍解放欣喜異常,更讓年近八旬的龐虎老淚縱橫。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的幸福生活似乎就在眼前,但一場飛來橫禍使之化為泡影。

那天下午,春苗從戲院斜街熟食攤上買了一斤醬驢­肉­,哼著小曲,拐上醴泉大道,一輛逆向行駛的紅旗牌轎車把她撞飛。自行車成了一堆廢鐵,驢­肉­散落一地,她的後腦勺碰在馬路牙子上。當我的朋友藍解放匆匆趕到時,春苗已經停止了呼吸。

那輛車是原驢店鎮黨委書記、現任縣人大副主任杜魯文的專車,司機是西門金龍當年的小兄弟孫彪的兒子。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寫藍解放在那一時刻的心情,因為許多偉大的小說家,在處理此種情節時,已經為我們樹立了無法逾越的高標。譬如被無數大學文學教授和作家們所稱道的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小說《靜靜的頓河》中,婀克西妮婭中流彈死後,他的情人葛利高里的心情和感覺的描寫:「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朝著他的胸膛推了一下,他往後退著,臉朝下跌倒了」,「他好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了過來,抬起腦袋,看見自己頭頂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

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不知不覺中跌倒在地,我怎么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跌倒在地嗎?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內心一片空白,我怎么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內心一片空白嗎?肖洛霍夫讓葛利高里抬頭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我怎么辦?我難道也讓藍解放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嗎?即便我不讓藍解放跌倒在地,而是讓他大頭朝下,倒立在地上;即便我不讓藍解放內心一片空白,而是讓他思緒萬端、千感交集、一分鍾內想遍了天下事;即便我不讓藍解放看到一輪耀眼的黑­色­太陽,而是讓他看到一輪耀眼或是不耀眼的、白­色­的灰­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太陽;那就算是我的獨創嗎?不,那依然是對經典的笨拙的摹仿。

藍解放將春苗的骨灰埋葬在他父親那塊著名的土地上。春苗的墳墓緊挨著合作的墳墓,他們的墳墓前都沒有豎立墓碑。起初,這兩個墳墓還有所區別,但當春苗的墓上也長滿野草後,就與合作的墳墓一模一樣了。埋葬了春苗之後不久,老英雄龐虎也死了。藍解放把老岳母王樂雲的骨灰與岳父的骨灰合在一處,背回西門屯,埋葬在父親藍臉的墳墓旁邊。

又過了些日子,正在服刑的龐抗美可能是一時糊塗,競用一支磨尖的牙刷柄戳心而死。常天紅取回骨灰,找到藍解放,說:「其實,她是你們家的人。」藍解放很好地領會了他的意圖,接過骨灰,背回西門屯,埋葬在龐虎夫­妇­合葬墓的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