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瀧靜靜的聽著,他瞧著天上明月,想的卻是聶青桑當年訓練黑衣鐵騎時的模樣。
他那時就站在訓練場上,朱紅的衣衫,濃黑的外袍,金色的榆錢紋沿著那修長玉立的身形漫漫而落。
聶青桑負手而立,百里瀧跟在他的身後,偷偷仰望著他的背影。
那天的太陽很大,黑衣鐵騎喊著號子從自己面前呼嘯而過,掀起的風撲在臉上都是熱的,而他渾然不覺,只覺單單只是瞧著這人背影,心里都是滿的。
「忠於君王!忠於我軍!」
「忠於君王!忠於我軍!」
百里瀧聽著那整齊劃一的聲音,他抿了抿嘴,突然很想和他義父說說話。
「義父。」
百里瀧說,「我們不應該忠於百姓嗎?」
他記得那時候的聶青桑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末了,就當他以為惹怒聶青桑的時候,聶青桑卻轉過了頭,「將士忠於百姓,那誰來忠於他們?」
百里瀧是茫然的。
他覺得這話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那里不對。
但是現在,他卻明白了。
戰場上的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卻是身後之人偷襲的暗箭,捅來的刀子。
這樣的人忠來何用。
「後來哪?」百里瀧聽見自己問,「懷善他……」
他念著那個名字,卻又好似被那個名字燙了舌頭,強行加在木雙青頭上的稱號,到最後反倒成了他的枷鎖鐐銬,也成了對他的嘲諷冷笑。
「木雙青既然被人逼走,那後來的春城一役,他又為何會出現?」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出城。」
姜桓躺在地上痴痴的笑著,「國君怎么可能會舍得讓他離開,百姓怎么可能會讓他走。」
「東陵再次襲來,昭國以北,七座城池失手,戰火燃起的狼煙,那怕遠在京城都能瞧見。
那些原來還耀武揚威的百姓,一個個哭爹喊娘抱頭鼠竄,就連這朝堂上的官員也都收拾行囊人人自危……」
姜桓痴痴的笑著,是笑那些自掘墳墓的百姓,也是笑他自己,因為……他也怕。
昭國失手,別說是他區區一個姜桓,那怕是整個姜家都會毀於一旦。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些恨不得木雙青斷頭斷手,死在當前的人,先是毀了木雙青的一切,然後又恬不知恥的跪在城門前,求爺爺告奶奶的祈求他拯救昭國。
姜桓心臟劇烈起伏,他說完這些話,掙扎的從地上坐起。
他披頭散發狼狽不堪,那張被酒色財氣掏空的臉,沒了珍珠粉的附著,露出眼角眉梢顯而易見的皺紋,他似乎來了性質,輕浮道。
「好外甥,說說看,你若是木雙青,你說你會不會去?」
百里瀧沒有回話,他靜靜的站著,雙眼微瞌,像是超脫整個故事之外,卻又好似身臨其境,身處於木雙青存在的那個時代。
如果他是木雙青他會去替昭國抵抗東陵嗎?
他不會,他甚至可能會聯合東陵,讓昭國盡快覆滅。
可是木雙青不是他。
「他會去的。」
百里瀧睜開眼,「他就是這樣一個……」一個什么哪?
舍生取義太狹隘,救人於水火太片面,他好像天生就是那樣。
至純至善,至情至性。
你打了他,他會記得你打他時的疼,但卻會忘記打他時的你。
「不,他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