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1 / 2)

思念

早晨夏初和阿秋侍候岑三娘梳洗之後,她特意叮囑夏初梳了高髻。

頭發里裹了假發,漸漸的堆成半尺高的雲髻。chā了張氏賜的十二枝白玉笄。配了錦綉花鳥的襦衣,大紅的長裙,臂間挽著杏­色­的披帛。

對鏡一照,岑三娘也覺得富貴逼人。

織錦閣穿了件普通衣裳被伙計瞧不起。那位通透的徐夫人也提醒岑三娘,衣裳代表著地位。

岑三娘第一次以女主人的姿態出現在下們們的面前。所謂聲先奪人,她覺得首先得從服侍上突顯自己的女主人地位。

前院與後院之間是座有著十二扇雕花木門的穿堂。

穿堂前方是座天井,左右還有兩座廂房。

正廳可以回事。兩座廂房正好做賬房,隨時能請賬房先生到正廳喝茶查帳目。

岑三娘看過地理位置後,就選定這里做自己的議事廳。

既讓男仆們不用再出入內院,內院的管事媽媽們也不用總是跑到自己住的院子回事。

在岑三娘看來,家和辦公室是不能混在一起的。

她昨天吩咐說巳時見人,提前了一刻鍾就到了。

她興奮的想起了各種宅斗小說片段。心里嘿嘿冷笑,如果有人今天敢遲到,就打爛那人的屁屁。

為此,岑三娘特意問了尹媽媽府里的規矩。

尹媽媽告訴他,府里行的是軍規。犯了錯,一律軍棍侍候。

碗口粗的棍子,柞木制的。據說軍營里如果下狠手,一棍就能敲斷個壯汗的腿,直接打殘。

岑三娘聽著就想起杜燕綏兩記巴掌,有點不自在的扭了扭屁屁。想著想著,覺得十天很漫長。

他才走,她就開始想念他了。

有多喜歡他呢,才會這樣想念?岑三娘默默問自己。

她說不出來。只覺得如果杜燕綏在身邊,就好了。

出了會神,穿堂前的院子里已經慢慢站滿了人。

春日的陽光靜靜的灑滿了院子,映亮了岑三娘身後那道黑檀木花卉孔雀的屏風。

岑三娘坐在正中的矮榻上,大紅的裙子鋪成了一扇優美的弧形。

她身邊站著方媽媽,阿秋夏初四個婢女。為了讓逢春暖冬盡快的成長起來,也一並帶了來。

方媽媽梳了牡丹髻,chā著枝金釵。四個婢女清一­色­的粉­色­襦衣,紫­色­高腰長裙。梳了雙丫髻,chā著一­色­的銀鈿子。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身前。

屏聲靜氣的站著,眾星拱月一般護侍在岑三娘身旁。

岑三娘面帶微笑的坐著,暗暗偷笑著。這氣勢亮出來,哪個下人敢不敬著。所以啊,該虛張聲勢的時候,不能謙虛。

杜惜福進了廳來,掃了一眼,情不自禁的低下了頭。

他想起上一次看到的岑三娘。嬌憨可愛的偎依在孫少爺身邊,異想天開的想種名品牡丹。今天一副端庄貴夫人模樣,心里生出一絲荒謬的感覺。他暗暗問自己,這是同一個人嗎?

「杜總管,今天是我第一次認識府里做事的人,你先介紹下吧。」岑三娘端著架子,不急不徐的說道。

「是。」杜惜福有些詫異自己走神了。他斂心思想,等聽完岑三娘處理,自己就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了。

他恭敬的應了。拿了本名冊遞過去。

阿秋上前接了,也不遞給岑三娘。捧著名冊坐到了旁邊的圓凳上。

夏秋也坐了下來,慢吞吞的研著磨,在桌上鋪了紙。

這是岑三娘一早吩咐的。讓她倆邊聽邊記。

「……賬房先生兩位:徐先生,田先生。」杜惜富不用名冊,早已爛熟於心。挨個兒的介紹起府里的人來。

徐先生和田先生大約五十出頭,瘦削身材,身著藏青­色­的圓領繭綢長袍。頜下留著山羊胡須,極符合岑三娘印象中的賬房先生形象。

杜惜富簡單介紹了下。兩位賬房先生都是先前杜家還沒被削去國公爵位時的僚屬。

國公府,依制有自己的僚屬。是有品級的。由戶部頒月俸銀子。國公府多增加的人則是府里自己掏錢養著。爵位沒了,僚屬們又回戶部,等待另行分配。

這二位年輕時曾受過杜如晦的恩惠。­精­於理賬算賬,別無他長。算是國公府自己掏錢請的人。國公府垮了,僚屬四散。徐先生和田先生忠心,不肯離去,誓與國公府同富貴,就留了下來。

理賬好手,是可用之人。岑三娘朝阿秋點了點頭,二婢就仔細記了下來。

杜知恩二十來歲,身著武士服站在旁邊,聽到哥哥介紹自己,上前朝岑三娘揖首行禮。

他和統領的府里侍衛們站在一側。

岑三娘看過去,侍衛中竟有兩位頭發全白了的。

她愣了愣,聽杜知恩沉著大聲的介紹。才知道這些都是昔日跟在杜如晦身邊出生入死的親兵。

成立國公府後當了侍衛。國公府垮了,老夫人也不忍心讓他們沒了去處。只要肯留的都留了下來。

他們靜靜的站在院子里,武士服洗得­干­­干­凈凈,只是舊了些,料子都洗的褪了顏­色­,隱隱發白。

岑三娘鼻子發酸,覺得自己這身衣裳華麗的讓她不安。心里又記下了。

一圈介紹下來,岑三娘心里就有了數。

「……吳媽媽你依舊管著大廚房。連你在內四個廚子。給你八個­干­粗活打下手的丫頭。每天全府的伙食都交給你了。你回頭細細報個賬目來,每餐須得有­肉­有菜,米面管飽。每月用多少石米面,多少­肉­食瓜果菜蔬,多少柴禾。大概需花多少銀子,按月撥給你。只需府里無人投訴吃了霉米壞掉的­肉­菜,或是被克扣了份量,如何采買都由得你。正氣堂,我的院子,還有府里其他人,需要另行添菜,各掏胸包單付你銀兩。」

「是。」吳媽媽應了。

廚房的花銷是大頭,岑三娘不能放手。

把廚房單列出去之後,正氣堂也說明讓尹媽媽單獨管理。

綉房新買了四名綉娘,岑三娘看了看,點了一名面相和善的王媽媽做管事的。

外院仍讓杜惜福做了總管。迎來送往,打點回事。侍衛班,車馬處,門房,只要對外事宜,都歸了他管。

基本上沒有削減他的權力,還能讓他更專心處理對外的事宜。

這樣一來,岑三娘就放心提了方媽媽做內務總管事媽媽。

方媽媽本來管著岑三娘院子。院子里有四個丫頭幫忙,岑三娘住著,出不了什么事。又點了四個粗使丫頭到自己院子里來做粗活。

方媽媽多出來的任務只有兩處。一是進入內院的二門和後門的守門婆子和負責跑腿報訊的小丫頭。二是分配完之後幾十名做粗活的丫頭。要負責前院和內院的灑掃清潔,洗衣裳等活。

安排之後,國公府的管理變得簡單明了,井井有條。

沒有出現岑三娘想象中的刺頭兒,也沒有出頭鳥給她教訓。她頗有些遺憾。

杜惜福此時才覺得自己小看了岑三娘。隱隱對國公府的將來有盼頭。

「……各司其職,外男不得入二門。有事需得二門媽媽們通傳。每天巳時正,各處主管和管事媽媽來議事廳碰頭。議事廳外會設一個信箱。所有人如有意見和建議,都可以寫了匿名投進去。不用擔心無法面見,也不用擔心被別人知道。鑰匙只有我才有。接了投訴,我自然會查證落實。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對出現的問題置之不理。」

岑三娘示意,方媽媽抱起准備好的一個木箱,親自釘在了牆上。

這一招倒是新鮮。院子里眾人都興致勃勃望著那個信箱。

岑三娘從方媽媽手里了鑰匙,當著眾人的面進了腰間掛著的荷包里。

她想起了武媚娘當了皇帝後在全國設置的告密箱,就出了這個主意。只不過武氏的告密箱因此催生了誣告陷害,還培養出唐代有名的酷吏來俊臣之流。

這個人也許很多人記不住他的名字,但說起那個著名的請君入瓮的故事,就知道他是怎樣的逼供好手了。

岑三娘覺得,國公府不比管理一個王國。人少,相對簡單。方法得當,自己處事公正,反而有益處。

該安排的都安排了。接下來該打個總結了。

她站起身朝院子里的人行了一禮,驚得眾人躬身的躬身,回福禮的忙個手忙腳亂。

岑三娘臉上揚起了明朗的笑容,煽動式做ji情總結發言:「這里有國公府的老人,也有新進府的人。這一禮是三娘謝各位把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家,盡力盡力,不離不棄。你們不負國公府,國公府也絕不會虧待你們。」

一席話說完,場里靜的連針落地都能聽到。

岑三娘不安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過頭了?還是一直擺主子的譜比較好?

突然聽到一個侍衛聲音洪亮的喊道:「少夫人若有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卟通就跪了,正正經經的朝她磕了個頭。

瞬息間,院子里就跪了一地。

杜惜福微笑著想,孫少爺娶了個賢慧的夫人。國公府真有希望了。他掀袍和眾人一起跪了,認真的向岑三娘磕了個頭。

「都起來吧。」岑三娘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突然有些理解杜燕綏身上背負的東西了。

除去新買來的下人,那些國公府原有的侍衛和仆人都陪著國公府渡過了最清冷的歲月。受了自己一禮,就能感動的高呼萬死不辭。

看來古有忠仆,的確不假。

只是經過­奶­娘與百草一事後,感動歸感動,岑三娘仍選擇這種關系處理成融洽的上下級關系。

請起眾人後,她微笑道:「杜總管,侍衛長,兩位賬房先生和綉房的王媽媽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阿秋夏初,備茶。」

方媽媽大手一揮,領著幾十名新下屬去了。

這廂岑三娘請了眾人坐下。

阿秋拿了賣地板和魚得的一千多兩銀子,讓賬房記了公賬。

岑三娘就開口說道:「當務之急是添置春夏時的衣裳。侍衛長你回去統計下,該做的武士服有多少套,回頭王媽媽領人去量尺寸。先做兩位賬房先生的,然後是外院侍衛門房們的,內院丫頭婆子稍候。統計好了,麻煩杜總管安排人去買了布匹。都要上好的細綿麻布。回頭把賬給我瞧了,領了對牌就去賬房支銀子。府里開銷五十兩銀子以下,杜總管可以先行支取,記賬既可,無需報備。五十兩銀子以上,每天議事時報我知曉。」

見杜家兄弟都搶著想開口,一臉的拒絕之意。岑三娘知道他們的心思,怕府里銀子不夠,得省著花。她笑道:「侍衛,門房都是府里的顏面。包括車馬夫。國公府別的地方能先省著花銷,這事卻不能拖著不辦。」

兩人這才吞回了拒絕的話。

「杜總管,你安排幾名粗壯的小廝將後花院清理出來。能賣掉的山石草木都賣掉。花園太大,目前也無法清理出來。正氣堂和我院子後面都自帶小花園,後花園關著也是關著。能賣出多少是多少。」

杜惜福愣了愣,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沒想到呢。此時才想到,賣地板賣魚恐怕都是少夫人的主意。先前只覺得她年紀小,自己都想成孫少爺的功勞了。

「還有那盆名品牡丹,你也使人抬了去賣掉吧。」

杜惜福想起那日杜燕綏的話,猶豫道:「少夫人喜歡,不如先留著吧。」

岑三娘搖了搖頭:「過了四月花期,可賣不了好價錢。趁著花開的正好,賣掉吧。將來,國公府有錢了,還愁買不到名花?」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岑三娘就讓大家散了。

今天的事,她覺得有必要去向老夫人匯報一番。

老夫人放權是一回事,你向她報告是表示尊重,她會更喜歡,更支持自己。

想到這里,岑三娘起了身,讓阿秋和逢春暖冬領著那四個丫頭回去。只帶了夏初去了正氣堂。

腰酸哪,她扭了扭腰,見左右無人,就問夏初:「今天我表現如何?」

夏初笑著伸手給她揉著後腰:「少夫人今日震住場面了。聽你一一吩咐下去,我都對國公府各處有了了解。」

岑三娘就正­色­的對她說道:「夏初,你素來穩重,又認字。好好學學,將來做個管事丫頭。」

夏初滿臉喜­色­,朝福了福:「我會努力的。」

進了正氣堂,尹三娘一五一十的將今天的安排告訴了老夫人。

「祖母,只是我讓尹媽媽單獨管正氣堂,不歸內院統管,沒有事先和您商量。」岑三娘表情訕訕的。

杜老夫人哈哈大笑:「這才好嘛。各管一處,哪里出了問題就找哪處的管事。三娘,你這法子極好。祖母其實是想看你鬧個笑話,再指點你的。沒想到你這么聰慧,祖母也放心了。日後享清福就成了。」

岑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不想設一名內院總管事,只是府里人少。尹媽媽又要侍候你脫不得身。方媽媽原先是管廚房的,耿直有余,管家經驗不足。我只好分而化之。如果讓她又管我的院子,又管廚房,綉房,她腦子肯定早就繞成了一堆亂麻。」

杜老夫人看了眼夏初,心里有了譜:「人才么,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忠心第一,能力第二。哪有一輩子做管事媽媽做到底的,年輕的慢慢學會了,才能接任。」

夏初聽明白是說給自己聽的,眼神閃了閃,神情越發恭謹。

杜老夫人笑著拉了岑三娘的手,讓她中午就在正氣堂用飯。

這時,有丫頭在外間稟了:「老夫人,二門傳了話,少夫人娘家嫂子,岑少夫人和岑家七姑娘遞帖子,道是明天來拜訪。」

托盤里放著拜貼,落了鄒氏的款。

杜老夫人看了眼,將拜貼轉給了岑三娘:「既是你娘家嫂子和堂妹,明日吩咐廚房擺了席留午飯吧。」

岑三娘應了。

回去的路上,她就想起回門那日鄒氏送的禮和七娘奇怪的態度。

「還記得二堂嫂當時送的是什么禮么?」

夏初想了想道:「是對純金鐲子,份量不輕。一只足有三兩重。您平時基一不戴那么重的金鐲,就擱在箱底沒拿出來過。」

岑三娘吃了一驚,鄒氏這哪是在送金鐲子,明明是在送金子。

她心里越發對兩人的來意犯了嘀咕。

第二天,岑三娘換了見客的衣裳,告知了杜總管一聲,讓他代為處理府里事務,留了夏初在場旁聽。

自己帶了阿秋去了正氣堂。

摸約巳時左右,兩頂軟轎從門口接了鄒氏和岑七娘進來。

鄒氏穿了件湖綠的襦衣,系著鵝黃­色­的長裙,外間披了件紅­色­的薄紗連身大袖連身開衫。那件紗衣輕薄如雲,風一吹就飄動起來,衣上綉的花鳥像活了似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梳了尺余高的髻,濃密的黑發上chā著樣式繁復的金飾,長長的流蘇下墜著一顆顆紅藍寶石。手腕上戴著好幾只或寬或細的金鐲子。

腰帶上不僅系了荷包,玉飾,金飾,帶著流蘇。

遍體金光閃爍。

岑三娘瞧的目瞪口呆。

這也太華麗太隆重了點吧?鄒氏是來炫富的?

岑七娘和她一比頓時黯然失­色­。雙環髻上步搖小巧玲瓏,淺紫­色­的絹衣,白­色­的高腰裙子,腕間一只墜著白玉兔子的細金鐲子。得體簡單。

十三歲已經能勒出飽滿的胸,臉又白又圓,配著一雙大眼睛,嬌憨可人的蜜桃似的。

兩人拜見了老夫人,就坐下來吃茶敘話。

杜老夫人也被鄒氏這一身晃花了眼睛。聽得她娘家姓鄒,就想起來了:「長安城里有名的鄒員外可是你父親?」

「正是家父。」鄒氏笑吟吟的答道。

看得出杜老夫人沒像岑四娘那樣介紹鄒百萬,而是客氣稱員外,鄒氏相當高興。

大唐對商業放得開,做生意的人比比皆是。台面上雖然仍擺在士農工商四行之末,可這是經濟繁榮的大唐。有錢的商人地位並不低。

這也是鄒氏能順利嫁給侍郎府公子的原因。

鄒氏贊老夫人­精­神矍鑠,又贊岑三娘打扮清雅。誇了國公府建築大氣,又誇老夫人處布置­精­致華麗。八面玲瓏的商家女兒本­色­盡顯無疑。

花花轎子人抬人。

鄒氏嘴里都是恭維的好話,又挑著喜慶的笑話哄老夫人開心。

杜老夫人也相當給面子,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岑三娘見七娘一邊伶俐的chā著話,一邊悄悄的給自己使眼­色­。就回了她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

鄒氏的來意尚不清楚,小丫頭的事延後處理吧。

可能感覺距離拉近了,說話不再那么生分。鄒氏就笑吟吟的說道:「親家么,應時常走動才對。聽說杜夫人身子骨不太好,正巧家父得幾枝有了年頭的老參,我就討了來。不知去看望杜夫人,會不會打撓到她?」

岑三娘曾暗暗猜測,張氏得的是白血病一類的。別說在古代,現代都是重症。這時沒有化療,也不可能進行骨髓移值,只能拖著聽天由命了。

老參補氣血。只要國公府有銀子,張氏的葯里就不會斷了參。

聽到鄒氏是送的老參,杜老夫人也動容了:「初此登門就送如此名貴的禮,叫國公府還禮都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