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1 / 2)

端午

開國侯府遣了位姓張的管事媽媽來送了聘書禮書和納采禮及小定禮。

三書六禮中的三書是指聘書禮書和迎親書。聘書也就是通常說的訂親婚書。文書一式兩份,開國侯府已落了崔孟冬的印鑒,只需杜家簽字蓋章,交一份給崔家就行了。

禮書就是禮物清單。是男方的聘禮單子。本來應該是行納徽禮時隨聘禮一起送來。這是提前寫了送給杜家先過目的。

至於迎親書是要等新娘過門時宣讀的。

皇後已經賜了婚,所以求親問名合八字都是走儀程。杜家不可能不答應,八字也不可能是凶吉。所以崔家送來聘書的同時,把抬了納采禮和小定禮一並抬了來。

納采禮,送了一對活雁。

定禮是一對玉釵,一對玉鐲並一張禮金單子。

杜老夫人拿起禮金單子打開,合上,微微點了點頭。

張媽媽松了口氣。趕緊遞上禮書。

厚厚一摞。

杜老夫人示意岑三娘接了:「年老了,眼睛不好使,三娘你仔細瞧瞧吧。」

這是日後會送來崔家的聘禮。岑三娘接了單子細看。

相對納采禮和定禮,聘禮就極豐富了。

一百斤印著喜字的禮餅。八式海菜兩斤。有發菜、鮑魚、元貝、蝦米、魷魚、海參、魚翅及魚肚。一對活­鸡­,一扇對開豬­肉­,兩條魚,這是三牲。米酒葡萄酒各四擔。­干­龍眼、­干­荔枝、­干­核桃、連殼花生四­干­果各一盒。油麻茶禮各一盒。另有蓮子、百合、芝麻、紅豆、綠豆、紅棗等物,還有紅豆繩、龍鳳燭一雙及對聯一幅。

前面那些都是討好頭。男方給的聘金單子上寫了數目。這是聘禮中禮最重的部份。岑三娘瞄了眼數字,四萬兩銀子。她單把那頁給杜老夫人看了。

崔家的張媽媽有點緊張。一般來說,男女議親,往往意見不同的地方都集中在聘禮上。

杜老夫人看清楚聘金的數目,示意尹媽媽將崔家送來的聘書拿來,親自提筆親自寫下杜燕婉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落了印。交給了張媽媽。

張媽媽頓時松了口氣,眉開眼笑的接著,仔細了。恭謹的對老夫人道:「欽天監選了三個日子。分別是六月十八,六月二十八,七月六日。家主中意六月二十八,想請問老夫人的意思。」

崔家這是把納吉問期也一並行了。

杜老夫人溫言道:「就六月二十八吧。五月二十八行納徵禮。」

一般婚前一個月行納徵禮,男方會正式將聘禮送來。之後就等著迎親舉行婚禮了。

張媽媽應了,又道:「五月初月端午節,家主請老夫人少夫人赴曲江同觀競舸。」

杜老夫人答道:「老身年邁……」

「祖母,你有多少年沒出過府啦?府里要辦喜事,您正好出府瞧瞧熱鬧嘛。孫媳侍奉您去。」見杜老夫人興致缺缺,岑三娘趕緊chā嘴說道。

滿臉嬌憨,眼神急切……「有二十年了吧,沒去曲江看過競舸了。再不去看,以後怕是更沒機會了。也罷,便去吧。」杜老夫人一聲嘆息,被岑三娘勾起了回憶。

「奴婢回去就稟了家主,端午在曲江迎候老夫人。」張媽媽見老夫人答應了,這趟差事算是順順利利辦完,眉眼間又添了幾分喜­色­。

杜老夫人便送客了:「請媽媽將回禮帶回去吧。」

岑三娘沒有經驗。好在尹媽媽早就寫了禮單給她。回禮一早就吩咐杜總管去辦妥了。

杜家的回禮備了茶葉、生果,蓮藕、石榴等物。以及給一套男式衣裳,一條腰帶,一雙鞋以及一只封了利市的荷包。衣裳腰帶鞋都是去織錦閣買的。利市也只封了二百兩。相對崔家送來的定禮,杜家的回禮只能說沒有失禮罷了。

送走張媽媽之後。杜老夫人輕聲喟嘆,將定禮禮金單子和聘禮單子都給了她:「定禮給了四萬兩銀票。還有兩個月,你拿著替燕婉置辦嫁妝吧。」

聘禮四萬兩。給杜家置辦嫁妝也是四萬兩。這筆巨額銀兩已經足以撐起兩家豪門的臉面,能辦得奢侈無比了。

如同杜燕綏所說。外人挑不出崔家的不是,只會羨慕杜燕婉。

然而有的時候,並不是一場奢侈的婚禮就能彰顯幸福的。風光,是給別人看的。日子,才是自己過的。

岑三娘應了。

她心里有點慌,端午節杜燕綏一擊成功。燕婉自然是不會嫁到崔家的。花掉的銀子都要悉數還回去。采買了東西,到時候拿什么填窟窿?如果不花,就會被崔家察覺出異狀來。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見那張禮金單子在她手里都快變了形,微微一笑道:「女兒出了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崔家拿了多少來,都讓燕婉全帶了去。咱們家不留一兩銀子。」

老夫人該不會疑自己還想截留些銀子貼補家用吧?岑三娘大汗。

「是。」岑三娘定下心來。

她想著家里還有徐夫人送來的一萬兩和賣牡丹的五千兩,心里就做了決定。比著一萬五千兩置辦。日後燕婉總是要出嫁的,現在就先替她准備置辦起來。「我拿聘禮單子給燕婉瞧瞧。」

她行了禮正要離開,聽到老夫人突然說了聲:「初五那日有好戲瞧了。」

岑三娘嚇得一顫。難道老夫人知道端午節的事?她猛的抬頭,卻見老夫人在對著尹媽媽說話。她趕緊轉身離開了正房。

出了門,岑三娘才使勁拍著胸,大口的呼吸。等到平靜下來,這才又帶著丫頭們去了杜燕婉住的跨院。

杜燕婉在房里看書,平靜的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對岑三娘的態度冷了下來。她翻了翻聘禮單子,那四萬兩銀子的禮金在她眼里跟茶點三牲禮品沒什么區別似的,淡淡的說道:「勞煩嫂嫂幫我置辦齊全了。」

這是生她的氣了。岑三娘哄著她消停下來,拍胸脯說有辦法解決。晚間卻被杜燕綏一席話澆滅了所有的希望。

杜燕婉為了國公府為了自家哥哥答應了婚事。她只能朝岑三娘出氣。

「哎呀,燕婉哪,嫂子幫忙跑腿,你也不能當甩手掌櫃不是?」岑三娘努力壓下心里的難受,笑吟吟的湊過去。

杜燕婉涼涼的斜乜她一眼。

那眼神太磣人了。讓岑三娘再捧著笑臉貼過去,自己都覺得難堪。

她­干­脆在旁邊坐下了:「燕婉。覺得犧牲了你,日後杜家能得皇後相助拿回國公爵。你哥前途光明,什么事都沒做,享福的是你嫂子我對吧?」

杜燕婉別過了頭。她氣鼓鼓的想,一家人拼死拼活,難受著,隱忍著。府里最輕省的,不就是你岑三娘嗎?

杜燕婉了解自家哥哥。杜燕綏對是否做國公爺並不十分在意。可是爵位是在父親手里被捋奪了的。父親遠放嶺南時郁結於胸過了世。哥哥要拿回爵位恢復杜家昔日的榮光,是要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還有祖母,她老人家失去了兩個兒子。能看到杜家重新拿回爵位。孫子有出息。她老人家就算哪天去了,也能瞑目了。

而岑三娘,只不過好命的嫁給了哥哥,就能輕輕松松的享受到杜家人辛苦掙來的榮華富貴。

她心里不平衡。岑三娘可以嫁得哥哥這樣的好男人。自己卻要嫁到帶給她十幾年羞辱的崔家去。

岑三娘瞧在眼里,暗暗嘆了口氣。姑­奶­­奶­,你可知道你哥為了你要殺人哪。

皇後說出了崔杜兩家口頭上訂過親。杜家不能指責皇後撒謊吧?在這個一諾千金的時代,口頭訂親,也是定了親了。

杜家如果指責崔家十幾年斷絕往來,曾有毀諾之意。人家現在搬出了皇後來賜婚,明里暗里出了八萬兩銀子。面子里子都給足了。杜家挑出不崔家的錯。這婚事拒絕不得。

杜燕綏說,他不會讓燕婉憋屈的過日子。又說對皇後認主忠心的事。岑三娘就明白了。崔家強娶燕婉,根本就不是因為牡丹會上罵崔家一句偽君子。崔家是要拿捏著杜燕婉,讓杜燕綏為皇後盡忠。

杜燕綏不想讓燕婉去過人質的生活。

燕婉嫁給崔大郎。日後崔皇後倒台,崔家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燕婉。

嫁過去,會毀了燕婉一生。

杜燕綏就算不去計較崔杜兩家的恩怨,也遲了。他若倒戈去幫崔後。正受寵的武昭儀會想盡辦法除掉他。

還有滕王。那個喜怒不定,讓岑三娘害怕的王爺,會置武昭儀於不顧,袖手旁觀嗎?

拒絕不了,杜燕婉又絕不能嫁給崔孟冬。

皇後的賜婚將杜燕綏逼到了絕路。總不至於故意透個風給張氏,讓自己親娘犧牲,換來三年孝期,以此拖延婚事吧?

杜燕綏冷酷的選擇殺了崔孟冬,釜底抽薪。

崔孟冬罪該當殺么?不至於。

短時間里,杜燕綏沒有別的辦法。

岑三娘也沒有別的辦法。為了杜燕綏的局,她希望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我承認昨兒說話誑了你。你那么沖動傷心,我也沒有好辦法,只能先哄著你消氣,等你哥回來。當然,我也可以打個包袱塞些銀子悄悄讓你逃走。你也知道,抗旨逃婚,全家問斬。我怕死哪。」岑三娘知道杜燕婉的脾氣,­干­脆向她的坦白。

杜燕婉聽到那句我怕死,撲哧就笑出聲來,隨即又綳了起來,輕輕哼了聲。

岑三娘心想,真是個直脾氣女孩子哪。好哄!

她委屈的繼續說道:「你當嫁給你哥我就享福了?過門第二天,祖母讓你哥把帳本給我瞧。我把錢箱子往桌上一倒,數來數去,四十六兩銀子呢。你哥還一副拽拽的模樣,『不准動你的嫁妝』嘁!銀子又不能生崽兒,我真是愁死了。」

「嫂嫂,難為你了。」杜燕婉想起岑三娘成親沒幾天,自己應了韋小青的約去樂游原。岑三娘買給她華麗的胡服,送來首飾與銀子。

又想起她盡心打聽著鄒大郎的情況,熱情的給自己出主意。

牡丹會上百般維護著自己。

杜燕婉羞愧的想,就算日後岑三娘跟著哥哥享盡富貴。也不是她的錯。沒有岑三娘,也會有別的女人嫁給哥哥。她是小心眼兒鑽進死胡同里去了。

岑三娘大大的松了口氣,露出了笑容:「燕婉哪,你不喜歡崔孟冬,不喜歡崔家。可事到如今,咱只能往前看對不?日子是自己過的。有了銀子,為什么不讓自己過的好點?我是可以幫你拿主意。但衣裳首飾,總要挑合自個兒心意的。你說對吧?」

杜燕婉輕輕嗯了聲。

「我叫人備了馬車,咱們出府買衣裳去。」

岑三娘相信開國侯府一定密切注視著杜家的動靜。上午送了銀子,下午姑嫂兩人就興高烈的逛街購物,崔家必定會想,杜家有了銀子,果然對婚事熱切起來了。

「嫂嫂,我……」杜燕婉仍然興致缺缺。

岑三娘當然不能說是做給開國侯府看的。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時間,揚聲吩咐阿秋和夏初去准備馬車。拉了杜燕婉就走:「你想啊,祖母雖然不說什么,你若不開心,她心里只會更難過。為著祖母,你也要高高興興的選嫁衣對吧?」

杜燕婉就不再掙扎,隨她去了。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崔家。

開國侯夫人李氏對杜燕婉厭惡到了極點:「大郎,你真要娶這么個媳­妇­?將來你做了崔氏的族長,她可是宗­妇­!」

崔孟冬只是笑:「她的嫁妝都是咱們家出的。風光嫁了來,心里清楚內情。一輩子也休想在兒子面前抬起頭做人,還不是由我說了算。杜家又不是小門小戶,她能應付場面請藏、推薦。兒子還少得了可心的人侍候?」

又哄著李氏開心:「她過了門,在娘面前也不敢擺一品國公府姑娘的架子。娘想怎么調教都由得你。這么聽話的媳­妇­打哪兒尋去?兒子打賭,日後三郎媳­妇­您怕是管不住。」

李氏知道小兒子仲冬成天只知道圍著韋小青打轉,這才覺得娶杜燕婉過門也並非全無好處。心情這才好了些。

崔孟冬見母親臉上有了笑容,就道:「初五請杜老夫人同觀競舸。祖母年紀大了,不能去。您就敬著點杜老夫人。她可是實打實的一品國公夫人。」

李氏嗔了他一眼道:「為娘知道。眾目睽睽下,敬著一品夫人,得人家說咱們不過是三品開國侯府,仗著皇後娘娘的威風,連一品國公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崔孟冬便朝著李氏深深一揖躬:「委屈娘了,兒子行給您賠禮了。」

哄得李氏心花怒放。

一萬五千兩銀子,可著勁的給杜燕婉置辦嫁妝。

俗話說,購物能讓女人心情變好。四五天時間一晃即過。杜燕婉終於能笑嘻嘻的和杜老夫人商議著哪件料子漂亮哪件首飾­精­美。杜老夫人無比欣慰。

中間杜燕綏一直沒有回府,只讓黑七傳來幾句口信,囑岑三娘開心去看競舸,別的事不用多想。

岑三娘讓他放心。

初五一大早,杜燕婉留在家里照顧張氏。岑三娘叮囑杜總管和方媽媽守好門禁。換了華麗的衣裳,陪著杜老夫人坐了馬車去曲江。

高門大戶的夫人們盛妝出行,坐著華麗的馬車,攜著新羅婢,帶著昆侖奴。在英武的侍衛簇擁下舉家出行。

小戶人家扶老攜幼,換上了新衣,頭上簪著新摘下的鮮花,歡笑著等待。

悠悠盪盪的鍾聲中坊門大開,小攤販們推著牛車,拉著驢,扛著家什一早就奔去了江邊。擺出了大賣一場的架式。

曲江兩岸已搭建起無數的帳蓬。帳前有說書的,玩雜耍的,相撲取樂的,夾雜著叫好聲,歡笑聲。整條江都沸騰了。

最好的地段總是屬於王公貴族們的。

杜老夫人和岑三娘走向開國侯府寬敞的帳蓬時,岑三娘已瞧到了大舅母小韋氏,看到了韋氏姐妹,還有岑四娘。

抬著杜老夫人的軟轎一經過,幾乎所有的夫人們都出來向她行禮請安。開國侯夫人站在帳外候著,見此情形,臉上露出了一絲羨慕。

縱然她是皇後的嫂子,她也不可能讓長安城所有貴­妇­人向她屈膝請安。凌宵閣二十四功臣里,活到杜老夫人這把年紀的一品夫人如鳳毛麟角,如指可數了。尊貴二字,尊在前,貴在後。自家婆婆因是皇後親娘,封了一品夫人,貴則貴矣,輪起這個尊字,也比不得杜如晦的夫人。

李氏因此又驕傲著。瞧瞧,你們屈膝行禮的,是我家的姻親老太太。她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親自扶過老夫人,目光從老夫人頭上那頂九鳳九翟冠上掠過,神情更加恭謹:「老夫人,您今日瞧著­精­氣神極好。」

岑三娘沒有穿誥命服飾,披著件輕薄的紗質茜紅­色­的大袖對襟衫,里面系著高腰杏­色­長裙。挽著高髻,頭上步搖金鈿一應不缺。腕間戴著一對金鐲一對玉鐲。比起李氏當日所見,今天也是通身的華麗氣派。

李氏想著皇後娘娘傳來的話,大概是杜家試探自家來著。見兩人打扮雍容華貴,心里分外高興。­精­心打扮和開國侯府同帳觀看競舸,這是給開國侯府長臉。如果依然衣著朴素,叫人瞧著了笑話,李氏也會覺得沒臉。

進了帳,請老夫人在上首坐了,李氏方告罪道:「男人們總是閑不住。侯爺與我那三個不成器的兒子領著侍衛蹴鞠狩獵去了。若不獵得野味灸烤,回頭老太太盡管罰!」

曲江兩岸多是寬敞的草地青翠的樹林。競舸時間還早,男人們哪閑得住。三五成群或結伴或帶著伴當侍衛們騎馬游樂。不少年輕姑娘們也穿著胡服離了帳蓬騎馬游玩。

杜老夫人微笑道:「還得多謝您的邀請才是。一晃二十年了,老身還是頭一次出府來曲江觀競舸。不知道現在流行什么花樣了。」

李氏得了這句謙遜話,心里更加高興。拉著老太太擺開了。

岑三娘見聊得還高興,就告了罪去會岑四娘。老夫人允了。

出了帳蓬,她就看到岑四娘帶著丫頭立在不遠處,似在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