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1 / 2)

臘八

岑三娘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她聽到細細碎碎的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她聽得明白,是­奶­娘在喊百草端葯來。

­奶­娘扶起她,身體窩在一處極溫暖的懷里。岑三娘滿足的把頭往她懷里拱了拱。

她努力張開嘴,喝了葯,她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一顆甜甜的果脯喂進了她嘴里。她下意識的含著。心想五分銀子一罐,好貴哪。等到開了春,讓百草去買些新鮮的,自己腌漬好了。她記得糖漬梅子的做法,一層白砂糖一層梅子,把罐子封好了,擱上月許就能吃了。多做點,回頭讓百草拿去送院子里的丫頭,又省下些打點的銀錢……

被窩好暖。她迷迷糊糊的,舒服的呻吟了聲。突然想起李氏留下來的那口樟木箱子。來了三房,那箱子抬了來沒?她得提醒­奶­娘一聲,當心別被三房的堂祖母搜了去。

岑三娘用力的喊許氏,許氏像是沒聽見似的,背對著她正在訓斥百草。她急出一身汗來,許氏終於轉過了身,那么溫柔的給她拭著額頭的汗,喜悅的說:「多發幾身汗就好了!」

「媽媽!」岑三娘喃喃喊著她,手指輕輕的捏住了許氏的一角衣襟,心里踏實起來,「你不要走……」

像蚊子扇翅般的囈語驚得方媽媽從炕沿跳了起來,大著嗓門喊著:「少夫人醒了!」她朝外急走著,「快去告訴老夫人!叫大夫進來!」

迷糊的看著許氏走了,岑三娘眼角的淚就滑落下來,用力的想撐起身攔她:「你別走!」這么一用力,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人又陷入了昏睡中。

四周好熱,沖天的大火與濃煙席卷過來,她將裝水的缸滾到了水里,人跳了下去。空氣與水隔開了聲音和光線。岑三娘默默的想,她會活下去的。

空氣越來越少,她呼吸不暢。再忍忍,再忍忍滕王就走了。她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伸手去推扣在頭頂的水缸,卻怎么也推不開,她掙扎至無力,絕望的想,這么大的火勢,空青以為她燒死了吧,他不會再來了

水缸突然被人用力掀開了。一口涼爽的空氣直撲過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被人抱進了懷里:「空青,你來了?」

她看到他對她笑,她也高興的想笑,突然看到他愣愣的松開了手。

她疑惑不解的望著他,看到他仰面倒了下去,胸前密密的扎滿了箭矢。

「啊——」岑三娘捂住臉發出一聲尖叫。

這叫聲像利刃劃破了阻擋她五識的隔膜,岑三娘腦子一醒,明明白白的聽到杜老夫人的聲音:「總算退了熱了。」

她半睜開眼睛,漸漸看清楚了床前的人。杜老夫人,燕婉,方媽媽,阿秋夏初,唯獨沒有杜燕綏。

眼角濕潤著,不受控制的流著淚。夢是那樣真實,真實的讓她害怕。

「醒了,總算醒了!」杜老夫人拿帕子按著眼角,手緊緊的握著她的。

「相公可有信來?」岑三娘喃喃問道。

杜燕婉就哭了起來:「嫂嫂你別擔心他了,你都快把我和祖母嚇死了!」

杜老夫人握著她的手,笑道:「放心吧,聽說去就打了場勝仗,殲了三百人。」

方媽媽笑吟吟的上前給她掖了掖被角:「少夫人,奴婢給你熬了鍋魚片粥,用砂鍋小火熬的,喝了幾天葯湯,吃碗粥吧。」

是方媽媽啊,不是­奶­娘。岑三娘虛弱的笑了笑。對杜老夫人道:「母親的後事……」

「你這孩子……」杜老夫人慈祥的看著她,「杜家這么多人,不少你一個。安心把病養好才是正事。」

她扶著尹媽媽的手站起來,臉上帶著松懈後的笑容:「祖母回去了。讓燕婉陪著你吧。」

「別!」岑三娘輕聲說道,「我這里有方媽媽,還有一屋子丫頭。家里的事幫不上手就算了,不能再拖著燕婉。都去吧,我身體好著哪,養些天就好了。」

杜燕婉紅著眼睛點頭:「嫂嫂你安心養病,府里有我呢。」

等她們都走了。方媽媽樂呵呵的扶著岑三娘靠在自己懷里,阿秋拿了張帕子圍在她頸下,夏初就端著碗魚片粥坐在炕沿喂她。

她似知道岑三娘在想什么,輕聲的說給她聽:「您燒得跟個炭人似的,迷糊了三天。丹華姑娘回宮復命,皇上賜了御醫來開了方子。方媽媽用老姜蘸著酒給你擦身子,今日才退了下去。」

方媽媽得意的:「少夫人拉著奴婢不松手,一直喊著媽媽別走。奴婢陪著您就想起小時候發熱,我老娘就這么­干­的,果然有用極了。」

岑三娘咽下一小口粥,­精­神又好了幾分:「難為媽媽了。」

「少夫人專心喝粥,這是奴婢份內的事。」方媽媽很開心。能被岑三娘念著不忘,比賞她做內院管事還開心。

夏初接著說道:「大房的大夫人來幫著­操­持。您病著這幾日,二房幾位夫人,還有八小姐,十一小姐都來瞧過您了。哦,舅太太和二爺也來過。」

「還有尉遲三夫人,岑家二夫人,岑家少夫人都來過了呢。」阿秋也接了嘴。

慢慢的,居然在長安積攢下這么多人脈。岑三娘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安心養病,別的事不­操­心。有那么多人,不少我一個。」

說實話,岑三娘和張氏的感情並不深。只因她是杜燕綏母親,她只做她該做的。有那么多人,燕婉也回來了,實在輪不到她撐著病體去掙表現。

她努力讓自己多吃一點,一碗粥也只喝了大半就喝不下了。阿秋給她擦了嘴,端了水漱口。方媽媽又讓她靠著坐著消食。

岑三娘就問了句:「丹華回宮去了?」

阿秋就答道:「是。丹華姑娘回宮了。奴婢想起來了,她說臘八節定討了差事給您送粥來。」

丹華說臘八節來,是想來看望她還是……岑三娘想起了武昭儀讓她做的人偶,心里有了底。「今天是幾號來著?」

「少夫人,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了。您只睡了三天。」阿秋說道。

岑三娘示意方媽媽讓她躺下,炕燒得暖,讓她忘記了太液池冰冷的水。她闔上了眼睛:「知道了。我再睡會兒,吃葯時再叫醒我。」

幾人給她蓋好被子,放下了帷帳。夏初帶著逢春在羅漢榻上做針線。阿秋則領著暖冬去煎葯。方媽媽舒了口氣,­精­神抖擻的去了正氣堂聽杜燕婉安排活計。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起來,岑三娘默默的想,她只管吃了睡,睡了吃,養好身體才是第一位的。

以後的幾天,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見好。

過了頭七,張氏也不能移靈,要擺到杜燕綏回來。所幸是冬天,不必買冰,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大夫人已經回府去了。杜靜姝每天都叮囑丫頭來探病。說等她大好了再來找她。

國公府因為張氏停靈在正院,閉門謝客。二房幾位嬸嬸也許覺得晦氣,沒有來蹭飯添亂。一時間府里顯得分外平靜。

岑三娘完全好了,離臘八節只有三天了。

她帶著丫頭給老夫人請安,杜老夫人見她面­色­紅潤,喜的眉開眼笑:「今年臘八,咱們總管一家人能平安坐一起喝粥了。」

為著老夫人這句話,岑三娘吩咐買了很多做臘八粥的材料,冬日的陽光灑在院子里時,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的坐在小凳上撿各種豆子。縱然都還穿著孝衣,臉凍得通紅,手指也凍得像蘿卜條似的,臉上已有了開朗的笑容。

「……別急著掌事,讓燕婉多做點也好。」杜老夫人如此勸岑三娘。

細細一想,燕婉總要嫁人,現在多做點,將來嫁過去­操­持家務也有經驗。最主要的是,張氏過世,最難過最內疚的是杜燕婉。她總覺得沒在府里陪張氏最後幾個月,心里愧疚。一得空就跪在張氏靈前誦經。生生的把一個­性­子活潑的姑娘磨得安靜下來。

岑三娘正想抽出時間把人偶趕出來。就給杜燕婉找了事:「入冬以來,咱們家還沒給下人們做冬衣。我病才好,­精­神不濟,這事你幫嫂嫂的忙可好?」

岑三娘幾乎是拼了­性­命把她接回來。她說什么杜燕婉都只有點頭的份。回頭就找了織造房的王媽媽商量。點人頭,算布料,需要采買哪一種,都親力親為。

有事做了,­精­神漸漸好起來,心情也開朗不少。

晚間一起吃飯的時候,還在動腦筋:「……最厚實的葛麻做兩身夾衫,還是薄啊。」

這時候還沒有棉花,冬衣都用厚重的麻布做。貴人們都穿大毛衣裳,用羊毛捻線織襪子。下人們就只能多穿幾件御寒。

岑三娘就問她:「市面上什么皮毛最便宜?」

杜燕婉來了­精­神,細細說給她聽:「羊羔皮又便宜又好,可咱們家現在沒那么多銀子給下人買來做衣裳。」

「兔皮呢?」岑三娘問她。

杜燕婉搖頭:「兔皮硝制起來和羊皮一樣時,還小,且掉毛。而且數量不多。」

岑三娘一拍腦袋覺得自個兒傻了,這個時候是沒有羽絨服羽絨被的,多好的商機啊。給她出主意:「養鴨子的人比養兔子的多。鴨子出欄之前都有絨毛。鴨絨洗凈曬­干­塞進兩層夾衣里,最為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