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1 / 2)

激戰

中軍帥帳擠滿了大將軍將軍。像王十四郎這種裨將是沒資格進帥帳議事的。聽了蘇定方半截糊塗話,王十四郎也糊塗的在帥帳外面發呆。

再糊塗,他心里也清楚,這會兒他回不了探營了。萬一杜燕綏認真照著那三條斬律行事,他的腦袋就擱不穩了。

「王十四郎!」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肩頭,差點把他拍了個趔趄。

王十四郎應聲回頭,也是一愣:「崔仲冬?你怎么在這兒?」

崔仲冬笑嘻嘻的跳上旁邊的柵欄坐了:「我在中軍做百夫長。聽說你小子膽肥,挑了探營。哥們兒佩服死了。這戰打下來,少不得要給探營記個頭功!」

三千探營是大部隊的眼睛耳朵。要為大軍找水源,找駐營地,繪地形圖。五人一組,遇到危險,都能單獨作戰。探營的兵都是­精­挑細選,弓馬嫻熟。一聲令下,探營就能像胡椒面似的撒出去。西突厥地方大,到處都是戈壁沙漠水泡子。探營二十個小隊撒出去,哪怕沒遇到敵軍,也會遇到流沙,沼澤,回來時都有折損。

探營之後才是五千先鋒軍。再往後才會是左中右三路大軍。探營立頭功的機率和先峰軍差不多。同時探營也是最危險的。遭遇敵軍,中埋伏的機率也高。

王相倒了,王氏一族卻不能倒。富貴險中求。王十四郎就奔著探營的立功機會高去的。

他睨了崔仲冬一眼,想起開國侯被削了爵,崔皇後被廢為庶人關在冷宮。想想自家的情形,對崔仲冬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情緒。

「甭提了!我現在回不了探營了。杜燕綏磨快了大刀,等著我伸脖子呢。」王十四郎用力踢飛了腳下一塊石頭。

聽到杜燕綏的名字,崔仲冬目光一閃,笑嘻嘻的拿胳膊攀了王十四郎的肩:「他去你探營巡視,給你下套了?我方才瞧著蕭將軍急吼吼的帶著人馬出營,前面出啥事了?」

想起蘇定方含糊不清的話,又想起杜燕綏在帳中說過的計劃。王十四郎明白了幾分,又有幾分不滿:「他看上我的探營­精­銳,想去碎葉城設伏……主帥跟我一個小小的裨將搶功勞,也不看看探營才多少人!蕭將軍趕不到碎葉城,他就等著被賀魯包餃子吧!」

崔仲冬眼睛都瞪圓了:「你是說他堂堂主帥竟先搶了你的探營,帶三千人馬想去設計賀魯?乖乖,萬一被他料中殺了賀魯,還要咱們­干­嘛呀?」

王十四郎冷笑道:「朝廷欽差去冊封達度為新可汗,賀魯肯定會出兵攔截。大軍剛過金山,賀魯就糾結十萬人和咱們打了一場。探營三千人,護送欽差的護衛隊一千人。賀魯會親自帶幾千人去?他還防著達度和咱們聯手呢,少說也會帶三四萬人馬。杜燕綏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想殺賀魯,做他娘的白日夢吧!」

「十四郎你說的對!可這也不對呀!他是堂堂二十萬征西軍主帥呀?他就不怕斷送了三千探營,擔個輕敵冒進的罪名?」崔仲冬是游手好閑,可也不是白痴傻子。

王十四郎也想不明白,沒好氣的說道:「他一主帥,搶著­干­先鋒的活,這叫什么事!」

這時帥帳里響起震天吼的聲音:「……恭請主帥升帳!」

兩人嚇了一跳,聽到軍鼓敲得震山響,知道是召集所有偏將以上的將領集合,不敢拖延,朝著帥帳奔了過去。

蘇定方一襲大紅帥袍坐在帥帳正中主位。點卯一畢,就聽到傳令官托著一張薄薄的信箋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令征西副帥蘇定方為蔥嶺行軍總管,行征西軍主帥之職。欽此!」

帥帳內外嘩啦啦跪了一地人接旨。

信箋上被傳令官捧著傳閱一圈。帳中將軍副將裨將都瞧得清清楚楚,受命於天,既受永昌八個字造不得假,的確是皇帝玉璽。

半字未提杜燕綏。臨陣換主帥本是行軍大忌。但帳中將領絕大部份是前英國公部屬,又有一大部份是世家子弟。見蘇定方受了帥印,並無半點替杜燕綏抱不平。像崔仲冬之流更是喜笑顏開。

蘇定方想著杜燕綏寫的信,心里嘆息著,又一番調兵遣將。

離了帥帳,崔仲冬回了營地,召了名家里帶來的親兵,寫了幾字卷成細卷放進細竹筒里,惡狠狠的說道:「把這封信送到賀魯手上。你就不用回來了,尋路回京去。」

「小人明白。三公子保重。」親兵將竹筒小心放進了靴子里,匆匆去了。

主帥換成了蘇定方的消息一個時辰後才傳到了後方的督糧錨重隊。

尉遲寶樹微微一怔,眉心結了個大疙瘩。

杜靜賢卻是大驚失­色­,急著找人探杜燕綏的消息去了。

與此同時,又有兩隊人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中軍大營,朝著長安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碎葉城不遠的石山山坳里,搭起了一座簡易的帳蓬。

不時有探子回來,低聲稟著情況。

杜燕綏默默的地圖上標注著,最終圈定了一處:「賀魯必藏兵於此處,待明日欽差進了碎葉城,便會兵分兩路,一路圍城切斷欽差與達度的聯絡,一路分兵襲擊達度的營地。賀魯必會親自帶兵打達度。咱們從這里chā過去,就能和達度形成里外圍合之勢。」

「將軍,如果賀魯圍城的兵馬回身救援,咱們就成夾沙­肉­了!」一名偏將說道。

杜燕綏淡淡說道:「若我所料不差,接了帥印,蘇帥派來的先鋒援軍最多比咱們遲上半日就能趕到。大軍最多遲上一日必到。只要咱們能扛住,賀魯這次就跑不掉了。就算他能逃脫,也必大傷元氣!」

偏將們倒吸口涼氣:「這是讓探營為鉺!用欽差為鉺!」

「不是鉺,是魚鉤,釣住賀魯的魚鉤!」杜燕綏眼里寒芒一現,手重重的拍在碎葉城西的地圖上。一抹笑容從他臉上淺淺散開,「各位,此一戰險之又險,卻也能建的不世奇功。若有人不肯去,杜某不留。也不會行軍法。」

從軍打仗,求的就是建功立業,封妻萌子。仔細一想杜燕綏的計劃,眾將心里已有了定奪,齊聲說道:「末將願隨將軍一戰!」

三千多人馬包蹄上嚼,在淺淡的月光上幽靈般馳騁在廣袤的戈壁灘上。

饅頭沒有跟去,一人一騎站在山丘上目送著隊伍遠去。他跪下磕了個頭,眼里淚光閃爍:「孫少爺,您保重。我一定會活著把消息帶回去。」

饅頭翻身上馬,往東走了。

碎葉城建在流向沙漠的碎葉河邊,東北是巍峨壯觀的美麗天山。兩邊雪山夾峙,溫泉眾多。東方是如鏡子一般清澈的伊塞湖。

曾經有一個著名的大唐和尚西去取經,沿著兩千多公里的天山古道,翻越著群山,走出險地之後,就到了碎葉城邊美麗的伊塞湖。用虔心踏出了這條千年古道。

之後無數的商人沿著這條路帶著駝群馬幫經過碎葉城去向西域各地。

每每到了碎葉城,翻山越嶺疲倦不堪的商隊都會選擇在碎葉城歇腳。久而久之,這里聚集成了繁華之地,成為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

冊封達度的欽差大人也不例外,進了碎葉城歇一歇,再出發前往二百里外達度的營帳宣讀聖旨。

秋天的塞外陽光透著清光,中午的氣溫能讓所有人解了羊皮襖子,換上絲綢長衫。未時過後,再一件件添衣。到了晚上,恨不得把頭縮進襖子里圍著火盆不再動彈。

午時才過,欽差剛把一方絞好的熱面巾蓋在臉上用力的揉搓著,客棧外面轟的響起了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大軍圍城了!」

欽差是文官,駭得手里的面巾落了地。

「大人!賀魯調兵圍了城!」一名護衛沖進來高聲稟道。

賀魯是沖著自己來的!欽差兩股戰戰,想起自己的使命,用力站直了腰:「信傳出去沒有?接應的援軍幾時能到?」

「稟大人。一路行程早已報於我軍知曉。不過……只是圍了城,卻沒有進攻。倒是件蹊蹺事。」

「加強戒備!吾乃大唐欽差,替天子行事,料那賀魯也不敢亂來!」欽差想起自己的身份,底氣又壯了幾分。

沙漠邊緣的一處丘陵背風處,杜燕綏帶來的人馬睡得正熟。山頂上望風的探子隱隱看到一片塵煙從天邊飄起,貓腰下了山。

賀魯帶著兩萬人馬朝著達度的營地奔馳著,遠遠的看到雪山,哈哈大笑:「兒郎們,等殺了達度,提著他的人頭讓大唐的欽差冊封去!」

跑得酣暢淋漓的胡人們興奮的揚起了鞭子,在空中抽出一聲接一聲的響鞭。

馬蹄夾裹著塵土漫天飛揚,像風暴卷過大地。

沖進雪山夾峙的峽谷平地,只要出了峽谷,前方百里外的草原就是達度的營地。

雪山連綿起伏,有的峽谷寬達百丈,窄處只容十人並肩而過,地形像串起來的葫蘆一般。凡寬處,大隊人馬必放馬奔馳,窄處必先令三千先鋒探道。賀魯並不莽撞。

三千先鋒平安過了窄地。眼看著賀魯的主力像螞蟻似的從狹窄的葫蘆口洶涌涌出,杜燕綏輕喝了聲:「放!」

四周響起了悶雷聲,被推倒的山石轟隆隆的滾下,火油被一瓶瓶摔進了隊伍,一輪火箭過後,峽谷里燃起了濃烈的黑煙。雪亮的鐵制箭矢劃破空氣,嗖嗖不絕落下。

賀魯的隊伍尾巴像被蠍子狠狠的叮咬了一口,傾刻間混亂起來。

「後方有埋伏!」胡子叫嚷著。

火油里夾著狼糞,黑煙沖天而起。主力已經通過了葫蘆口,只要往前,就會順利到達一馬平川的達度營地。

賀魯嘿嘿笑著:「狼煙傳訊,襲我後路,想來個前後夾擊!傳令,領五千人先滅了後頭那群不知死活的狼崽子,再慢慢嚼了達度的骨頭!」

盡管占據了險要,盡管探營都是以一當五的好手,也敵不過嗷嗷叫著,不知死為何物的胡人。

達度領了兵來攻,這邊賀魯也占據著峽谷入口憑天險抵抗。

只有三千多人,等到山石推盡,箭矢用光,就只能全體上馬真刀真槍的拼了。

用盡了所有的辦法抵抗拖延著時間,看著風從溫暖變得寒冷,看著日頭一點點的沉下群山。空中已升起一彎淡淡的月。

耳邊那些丁丁當當的聲音,慘叫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

「上馬!」杜燕綏­干­澀的喝道。

一直沒有投入戰斗的國公府三百親衛利索的翻身上了馬。渾身浴血的探營士兵也上了馬。弓仍背在身後,箭囊里已空空如也。探營的兵將無一例外的都握著柄雪亮的長刀。再看跟在杜燕綏身邊的三百親衛,人人還刀入鞘,從負著的槍袋里抽出了一桿飄著血紅櫻簇的爛銀長槍。

「昔日的天策槍!」有人驚呼了起來。

荊楚挺直了胸,望向手持長槍的杜燕綏:「孫少爺,下令吧!」

漫山遍野的胡人怪叫著朝山上涌來。杜燕綏扭頭望向遠方,借著淡淡的月光看清了遠方揚起的塵煙。那黑暗中似閃動著紅­色­的旌旗,讓他瞬間感覺到心在抽搐,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終於等到了。

杜燕綏長槍指向遠處,大聲說道:「咱們的援軍到了!咱們已經拖住了賀魯,剩下的事就交給咱們的兄弟了。命乃天授,活著回去立功受賞吧!」

一句活著回去立功受賞激發了所有人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