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糧(1 / 2)

運糧

站在玉門關,能看到蜿蜒的長城像條黃龍橫卧在廣袤的戈壁沙漠上。藍天白雲,視野極其開闊。

滕王騎著馬,目送著商隊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

「王爺,您不能離開隆州太久……」滕王沒有執意入西突厥,隨從大大的松了口氣。心里又替主子擔憂起來。隆州城王府的屬官接了調令,朝廷新遣了官員已經在路上。那些京城遣來的人,會像野草的種子撒進來,仗著頑強的生命力,說不定哪天就能把本是鐵板一塊的隆州撐得四分五裂。

滕王心里明白。卻不願去想。皇宮本來有著頭羊,他又放了只有野心的羊進去,幫著她打敗了那只頭羊,得了群羊的尊崇。然而,這只新的頭羊卻不再聽自己的話,並沒有照他的要求把群羊帶到他指定的地方。如今犄角轉了個方向,要對付他了。

他喃喃說道:「你們定是奇怪本王為何會對她青睞有加。」

隨從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沒有回答。

滕王微微一笑:「哪怕抄封了蔡國公府,杜燕綏背了老大一口黑鍋,她依然不離不棄。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這樣執著的女子是需要尊敬的。本王沒那福氣。」

隨從心頭微酸:「其實側妃娘娘待王爺……」

「她愛本王什么?俊美多金,身份貴重。盼著本王寵愛,能給她站在人前擁有被人阿諛奉承的尊榮。本王哪天獲罪下獄,她會像岑三娘一般不離不棄,挺而走險為本王翻案么?」滕王打斷了隨從的話,譏誚的說道。

隨從不再接嘴。

滕王掉轉了馬頭:「朝廷的屬官來服侍本王。見不著人,大概會很開心。本王為何要讓他們得意?回吧。」

玉門關散播的消息並不是實情。都是西突厥的部落,城主對遠道而來的唐軍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在城主眼中,賀魯和達度爭可汗,是西突厥各族內部的爭斗。唐軍是闖進地盤的外人,沒幾分本事,憑什么要西突厥族人低下高貴的頭顱。

賀魯設在千泉的牙帳被破逃到了柘析城。城主覺得賀魯的話比較中聽:「唐軍能破城,本事比我大,我就降!」

唐軍破不了城,總有一天會撤兵。失去唐軍支持的達度打得過縱橫戈壁草原的賀魯么?城主表示懷疑。雖然看到唐軍將柘析城圍得嚴嚴實實,他仍然沒有向唐軍倒戈的心思。

柘析城依靠石山修建。陡峭的山壁形成了天然屏障。城中有十八口甜水井,唐軍無法斷其水源。攻城雲梯一搭上去,城頭守軍根本看不到人,從山壁鑿出的小洞里伸出木棍一撬,摔死摔傷無數。

唐軍遠道而來,糧草錨重供給成了沉重的負擔。

仗著地形熟悉,冷不丁從石山迷宮般的小道溜出一隊打著長林軍旗號的隊伍,偷襲運糧隊。等大隊人馬得了消息趕去,糧被搶光,人被屠盡,望著對方出現在石山峭壁之中打著呼哨興高烈的示威,竟一點轍都沒有。

最令唐軍痛恨的是隊伍中領頭的那個身穿黑底銀甲的人。大唐尊貴的一品國公,居然投了敵。武藝又好,對唐軍又了解。糧隊被搶的罪名不約而同都推到了杜燕綏身上。

與杜燕綏是堂兄弟的杜靜賢自然受了牽連。他本是文官。大唐全民尚武,他也會騎馬­射­箭,武藝比起單純的武將就不夠看了。原是兵部派到征西軍負責軍械錨重的官員。糧隊接連被搶,崔三郎就在帥帳中說道:「他們不是堂兄弟么?不知道杜燕綏對杜靜賢下得了手不?他若手下留情,必受馮忠和賀魯猜忌,咱們的糧草隊也能少傷些弟兄。」

有人不屑:「他都投了敵,連妻兒宗族都顧不得了,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崔仲冬就壞笑:「那也正該杜靜賢去押糧。他不去,難不成讓和杜燕綏沒半點關系的人去送死?」

崔仲冬看杜家人都不順眼。這話卻有幾分道理。於是本該呆在後方的杜靜賢穿上甲胄,又是期盼又是矛盾的成了押糧官。

臨行前,督糧官尉遲寶樹悄悄把杜靜賢叫到一邊:「杜三哥,咱們與杜九最熟。咱們一直在後方只是聽說,從來沒見過他。你這次運糧得仔細看清楚了。杜九就算假降想破柘析城,也不會拖這么長時間。」

杜靜賢最近受人排擠,心里存著老大一塊疙瘩,冷笑道:「你別來試探了。他真投了敵,我絕不會手軟。」

「杜九投敵對他有什么好處?賀魯贏了這仗,能封他做王?他已經是一品國公的勛爵了。他求什么?我是沒機會親眼看看,你有機會就別錯過!他投敵,皇上不牽連杜氏全族,杜家子弟也沒了前程。」尉遲寶樹沒好氣的說道。

杜靜賢這才松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上頭派我去運糧是想讓我當誘餌來著。不瞞你說,我一直不信,總得親眼瞧著,得他一句解釋。」

尉遲寶樹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點齊護衛糧隊的三百士兵和二十輛糧車,杜靜賢出發了。

要把糧送到城的另一面軍營中,需要繞著城走。這段路就是運糧隊容易中伏被搶的地段。如果糧運不過去,大軍斷了口糧,柘析城之圍就被賀魯破了。

路上必經過一段山嶺。有時候護糧隊人多勇猛,還能沖過去。有時候中了伏糧被搶,能活著逃走的都是運氣。

又不能大舉運糧。山道險峻,糧車陣線拉得過長,總會被賀魯截走部份。城中只要還有糧食,想破城就更難了。

對方仗著地形熟悉,占據了險要。百來十人,就能對付多出幾倍的唐軍。在山道死戰,唐軍基本都是被虐的份。從踏上山道的那一刻起,所有人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高舉著盾牌,朝前方急奔。

杜靜賢一手執盾,一手拿劍,手心沁出一層冷汗。他機警的望向左右高聳的山石,既盼著那杜燕綏來,又害怕真的和他對峙。

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呼哨。

「戒備!沖過去!」

盾牌高高舉起,護著糧車往前急奔著。誰都知道,誰扔了手里的盾,誰停下來,就只有死。

呼哨聲中數桶火油砸了下來,空氣中閃過一枝枝點燃了箭簇的火箭。

往日搶糧絕不會用火油,燒了糧食,賀魯也得不到。用火油對付山道上的運糧隊,只需堵著兩頭出口,高處放箭,無人能逃出生天。這次居然用了火油!山道上濃煙四起,利箭破空而來,聽到身邊唐軍的慘叫,杜靜賢心頭一涼,再也顧不得糧車,大喝道:「後衛變前隊,棄糧車,退!」

余下的唐軍棄了糧車,轉身朝著來路撤退。

山石間傳來胡子放肆的笑聲。前面山口沖出來一隊胡人追趕而來。隨著一面綉著長林字樣的旗幟出現,一行人馬堵在了山路的另一方。

當中一人騎在馬上,身披黑底銀甲,手握天策槍冷冷的望著用盾牌結成長陣的唐軍。

杜靜賢望著他,情不自禁的喊道:「你掀起面甲看著我!我是你三哥!你也要殺了我么?」

回答他的是一輪箭雨。

杜靜賢嚇得把盾往頭上一舉。卟卟的聲音扎進了牛皮厚盾。唐軍半跪在地上,高舉著盾,像一只伏地的龜。

「走!」

唐軍慢慢的移動著,只等靠近了出口,才舉刀沖過去。

咚的一聲巨響,一根狼牙錘狠狠的砸進盾陣之中,一名唐軍頂不住壓力,口吐鮮血,應聲而倒。陽光從缺口照進來,還沒來得及補上缺口,一柄斧頭打著旋飛進來,狠狠的將一面盾砍成了兩截。

胡子們興奮的怪叫著,從後面沖了上來,不過片刻時間,就將唐軍結成的盾陣沖得四分五裂。

「拼了!」不知是誰吼了聲。唐軍提起刀拼了命。

戰場便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我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杜靜賢已顧不上看杜燕綏了,他拼命的揮動著手里的盾和劍,慢慢的後退著。退到山壁處,眼角余光瞧著杜燕綏動了,他驅馬而來,手中長槍輕松自如的扎進一個又一個唐軍的身體,那槍拔出來時,帶起一股血浪,染紅了戰甲的下擺。

三百唐軍啊,對方不過百來人。杜靜賢眼里流出了淚。望向杜燕綏時,雙眼被仇恨染得血紅,嘶聲大罵:「你還是杜家子孫嗎?你貪生怕死降敵,你的命是用杜氏千條人命換來的,你不怕被惡鬼纏身嗎?」

用最後一名唐軍身上拔出槍,杜燕綏打了個手勢。他身邊的人興奮的怪叫著,轉眼間退得­干­­干­凈凈。

山風吹來濃濃的血腥味,戰場扔下一地屍體和熊熊燃燒的糧車,靜的詭異。他馭著馬,嘚嘚騎向杜靜賢。長槍毒蛇般探出,逼在他的咽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