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1 / 2)

王內官這句話,終於讓賀小侯爺這些時日,一直高高懸著的心放下了。

這一晚,賀顧睡了個格外酣甜的囫圇覺,又做了個差點沒讓他笑醒、可謂是重生後最香的美夢。

夢中,他已與長公主殿下成婚,汴京城的三月,下著綿綿細雨,長公主殿下仍然是一身明艷紅衣,只是夢里的公主,已為人婦打扮,還挺了個大肚子。

看樣子是懷上了——

那必然是他的。

賀小侯爺在夢中為妻子撐著油紙傘,二人站在京郊長鹿山山腳,那座最靈驗、香火也最旺盛的送子娘娘廟前。

往來行人紛紛,見了這小夫妻倆,都忍不住撐著傘駐足回顧,想要多看一眼,這對如畫一般的壁人。

賀顧溫聲說:「其實,倒也不必來這送子娘娘廟,無論你肚子里,是男孩還是女孩,我以後都定然疼他一輩子的。」

頓了頓,又赧然道:「自然,在我心中……還是你最重要。」

長公主也有些羞澀的說:「話雖如此,我總希望,咱們的第一個孩兒,是個男孩,如此……以後你家的爵位,便有他來承襲,而且,日後咱們若還能得女兒,妹妹便有哥哥疼愛,豈不是很好?」

長公主說完,抬眸看他,嫣然一笑。

夢里的長公主,仍然帶著那薄薄的白色面紗,賀顧也未曾去深想,為何成婚了,她卻還帶著面紗,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長公主笑起來時,那雙微微勾起的桃花眼上——

初見時的長公主高高在上,馬背上她身著獵裝,英姿颯颯,一雙剪水秋瞳寒氣逼人,凜冽不可直視。

可這個夢中,婚後已為人婦的長公主,這雙眼睛卻又如漾漾春水,瀲灧含波、簡直像是會說話一般,無聲更勝有聲,叫賀小侯爺不由得看的痴了。

他忍不住去拉長公主的手,道:「自然,你說的都對,我聽你的。」

誰想,卻只拉了個空。

夢境潰散,賀顧悚然一驚,肩膀抖了抖,忽的睜開眼睛,暗色床帳這才映入了他還稍微有些模糊的視野里——

賀小侯爺稍微呆了呆,慢慢回過了神。

他側頭看了看,只見床帳外的窗欞,透進乳白色月光,夜色靜謐美好。

賀顧有些惆悵。

……竟然只是個夢么?

還好白日里王內官的話,已給他吃下了定心丸,他也沒太介懷,只躺回了床榻上,再次沉沉睡去。

上輩子沉浮半生,賀顧一直在為了太子的皇位奔波勞碌,一把年紀卻還是個單身漢。

新皇登基後,雖也有意為他賜婚,卻都被他推拒了。

嫁娶之事,賀顧還是從重生後,為妹妹賀容備置嫁妝,才稍微了解到了一點,卻還是知之甚少,至於皇室婚儀,公主出嫁是什么流程,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故,皇帝給了賀家那么誇張的賞賜,賀顧也沒因此想太多,只自戀、且理所應當的以為,這是他才學不俗,相貌堂堂,承河平亂又立了個小功,所以才會討了天子喜歡,得了這些賞賜。

畢竟陛下的口諭里,不也是這么說的——

「卿承河平亂擒賊有功」,可見這些賞賜,和選駙馬的事,應該沒啥關系,只是因為陛下看他順眼而已。

但等到第二日,他見了從言家跑來的表弟言定野,賀顧才得知,他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

長陽侯府,坐落於汴京城西大街,俗話說南富西貴,這一片幾乎匯聚了整個大越朝,將近一半的勛貴官宦人家。

昨日王內官來送賞,那般大得讓人瞠目的陣仗,自然是叫整條街都矚目於長陽侯府了。

言定野同情的看著他,道:「表哥,如今整個京城都已知道,你將來肯定是板上釘釘的駙馬了!」

言少爺雖然同情他表哥要做駙馬,但他比較與眾不同,他同情的,並不是以後,賀顧仕途無望,而是同情賀小侯爺那幾乎已經可以預見的、慘淡的婚後生活。

長公主殿下厭男的名聲,就連言定野,都有所耳聞,他尋思自家表哥,若是真娶了公主,便是聖上仁慈,允許侯府為著綿延子嗣,給他納一個妾,但在言大少爺看來,那也已經很慘了!

至於逛窯子、喝花酒,那簡直想也別想,若被人瞧見,在陛下面前彈劾一二,賀家全家搞不好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雖然他表哥也從來不逛窯子就是了。

總之,言大少爺覺得,誰要是真娶了長公主,那不僅是給自己後半輩子,請回去一尊活菩薩,干什么都不痛快不說,還得守一輩子活寡。

再多的榮華富貴又有啥用啊?

太慘了太慘了。

這種倒霉事,怎么就落到了他表哥,這個汴京城無數官家小姐的夢中情郎身上了呢。

暴殄天物啊!

據言定野說,本來那邊言家二老還在琢磨著,要不先偷偷給賀顧尋個門第低一些的好姑娘,為他定下一門親事。

這樣回頭若真是選上了,便跟陛下說,以前他們為賀顧定下過娃娃親,只是賀顧自己不知道,雖然外祖一家為孫兒訂婚不太合規矩,但是想來言老將軍,也是兩朝老臣,又有先帝勤王之功在身,聖上是位仁君,應當不會苛責。

可誰知,那邊言家二老還在物色,這邊王公公,卻腿腳麻利,已經帶著浩浩湯湯的賞賜隊伍到了賀家。

這一晚,陛下要選賀小侯爺為駙馬之事,在汴京城,簡直是不脛而走;這一晚,又不知得多少顆芳心碎了一地,拼也拼不回去。

但當事人賀小侯爺,卻很後知後覺。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昨日陛下賞賜,其實已經相當於,是在變相的對整個汴京城的勛貴官宦們表明——

賀顧,已是天子親自為女兒定下的駙馬人選了。

以後要招婿、要嫁女的躲遠些,可別不要命的打起皇帝女婿的主意來。

言家二老便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至於賀顧與長公主的婚事,那自然是萬事俱備,只欠公主府。

天子嫁女,帝姬出閣,自然和尋常人家天壤之別。

尋常女子是嫁進婆家,但公主出嫁離宮,卻都有自己的公主府,而長公主殿下,又是帝後獨女,素來備受天子愛重。

操辦婚儀的內務司,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點不敢含糊。

果不其然,沒幾日後,汴京城西大街上,那座空置許久、據傳是前朝某位王爺所居的宅邸,便開始有工匠頻繁進出修繕。

這座宅邸在西大街最好的位置上,占地更是整個城西最大最廣的,前朝若不是那位王爺犯錯觸怒先帝,倒也不會閑置下來,早年大家還猜,這宅邸若是日後三皇子回京,搞不好要給他作王府。

如今忽然開始修繕,也沒聽聞三殿下要回京的消息,宮中也無即將出宮別居的皇子。

再結合最近所發生之事,眾人都心知肚明,這大概便是聖上和娘娘,給即將出嫁的長公主殿下,選定的公主府了。

陛下的確愛重長公主,別的不說,這么大的宅子,便是賜予親王為府,那也是頂頂夠了,又和長陽侯府同處一街,更顯貼心。

至於宮中這些時日,給賀家的賞賜,眾人更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般陣仗,看宮里的意思,竟然還只是在成婚前,給駙馬家的一點小甜頭罷了,等日後大婚時,真不知,該是如何的十里紅妝、聲勢浩大啊。

便是那些自恃清貴、從來不願意沾上外戚名頭的清流,眼下見了宮中把那小山一樣的賞賜,三天兩頭、流水樣的往賀家送,都忍不住要在心里酸唧唧的刺兒一句——

不過是胸無大志、貪圖富貴的媚上求寵之輩罷了。

便是真做了駙馬,日後不也得看公主臉色過日子,整日搖尾乞憐的吃軟飯么?

哪里比得上靠自己才學博個功名、或是武職、日後憑本事建功立業,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哼,他們根本不羨慕!

不過人間總是很真實的,有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自然也有要上趕著,要來和未來陛下兒女親家攀關系的。

長陽侯府賀家,往日里在汴京,也只能算是個不高不低的勛貴門第,如今也因著要和天家結親,門庭若市起來了。

賀老侯爺幾天前,還以為他可能會因為萬姝兒的事,傷感個幾天。

萬萬沒想到,這些日子,各種平常只有一面之緣的同僚、沒說過幾句話的鄰居、八竿子打不著隔了一座山遠的親戚,全都一窩蜂涌過來了。

賀老侯爺每日,光是接待這些一波又一波的訪客,都累的疲於奔命,至於回京前,他想象中,本該平和愜意的養老生活,更是影兒都沒看見。

至於為了萬氏傷感……

那還真沒這個空。

這個暮春四月,對於住在汴京城西大街的人家而言,實在不算平靜。

街頭這邊公主府緊鑼密鼓的修葺,街尾那邊長陽侯府,又天天拜客往來如織,門庭若市。

還挺熱鬧。

鄰居們心情復雜。

然而某日,賀老侯爺終於累了,在天黑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後,賀南豐扶著酸痛的老腰,「哐哐哐」的錘門,吹胡子瞪眼的怒道:「閉門!閉門!自今日起,一個也不見了!本侯一個也不見了!」

與此同時,賀小侯爺卻被皇帝傳詔入宮了。

之前還態度不明的皇帝,仿佛忽然變了張面孔,溫聲細語好一陣關懷,又賜給他一塊腰牌,說是恩准他平日,可以憑此牌入宮,進入宮中皇子和宗室子們,念書的宗學堂進學。

賀小侯爺十分摸不著頭腦,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一個以後注定要做米蟲的駙馬,讀那么多書有啥用?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事兒,倒也不是皇帝真的閑得無聊,沒事找事。

實在是皇帝,也著實扛不住皇後的一再央求。

陳皇後求這事兒,原因其實很簡單。

那日皇後醒來,只以為自己是因著日頭太大,中暑才暈了過去,沒想太多。

倒是醒來後,長公主告訴她,她終於想通,願意成婚了,這可叫皇後大為欣慰,暗想女兒總算是開竅了。

也是,選駙馬那日,她畢竟也親眼看見,賀小侯爺是何等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兒郎了。

若是為此心動,也再正常不過。

陳皇後十分欣慰,心道看來之前她不願成婚,也不是女兒真的就如她所說那般討厭男子,只不過,是還沒有遇見中意之人罷了。

好在姻緣天定,總算讓女兒和賀世子看對了眼,眼下亦是佳期將近。

一向不善管理庶務的陳皇後,竟為此開始天天守著內廷、內務二司,事無巨細的盯著他們操辦長公主婚儀的大事小情。

二司的管事太監們,叫她給盯得心里七上八下、苦不堪言,整日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哪里做的不和娘娘心意,吃了掛落去。

皇後也的確認真,上到公主府選址、如何修繕,下到長公主嫁衣紋樣、用蘇綉還是蜀綉,趕制嫁衣的綉娘又選了誰……

每一個針頭線腦,她都要一一親自過問,絕不肯含糊。

皇帝賞賜賀家時,陳皇後更是一再,從她的私房錢里,給未來女婿添賞,最後搞得連長公主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來芷陽宮勸她。

「母後,這些天宮中對賀家,已是賞賜有加,若再加賞,恩寵太過,恐怕會叫父皇在前朝受言官納諫,說他過於寵愛外戚。」

陳皇後皺眉道:「怎么又是這些勞什子的言官?」

「當初便是他們整日唧唧歪歪,說本宮的珩兒不祥,會妨了元兒,豈不知珩兒與元兒小時候還常一起玩,兩兄弟感情好得很,哪里就會妨著元兒了?也用的著這些老妖怪多嘴!」

「最後害得陛下也沒辦法,可憐珩兒才七八歲,就獨個兒被趕去了金陵。」皇後忿忿道,「本宮最討厭的,便是御史台這些整日吃飽了飯,沒事干,只知道抬杠的言官。」

長公主:「……」

「……三弟身子不好,若是留在汴京,入了冬,他也受不得寒,也不能全怪言官和司天監。」

陳皇後悻悻道:「本宮省得……若不是為著這個,休說是什么御史言官唧唧歪歪,便是玉皇大帝來了,也別想趕走本宮的孩兒。」

她說到這里,幽幽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道:「也不知這些年,珩兒一個人在金陵,過得可還好,若是想他母後和姐姐了,會不會寂寞呢……」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三弟每年不是都有不少書信回來,母後不是也都看過了嗎?」

陳皇後嘆道:「書信是書信,人是人,書信再好,又怎能抵得過一個會說會笑的孩兒,留在親娘的身邊呢?說起你弟弟,本宮便傷心,珩兒身子總也不見好,唉……倒是,就算他好了,恐怕你父皇,也不會放他從金陵回來……」

她頓了頓,有些出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晌卻又忽然屏退了殿中宮人,這才繼續道:「瑜兒,你要記得,若是日後你弟弟好了,也能回京了,他要是起了和元兒相爭的心,你一定要勸他,別淌這個渾水。」

長公主道:「母後叮囑多次,我自然記著。」

皇後嘆道:「你父皇總說對不起我,你可知為何?」

「當年先帝還在,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而我是陳家庶出的小女兒,有一年花燈會,我帶著丫鬟溜出門去,買了個鯉魚河燈,結果還沒放,一個不慎掉在了地上,把那燈摔得散了架,我便坐在河邊哭,然後就看見你父皇從邊上過來,也不同我說話,只撿了那燈,悶不吭聲的就給搗鼓好了,他要把燈遞還給我,我卻沒接……。」

陳皇後眼神悠遠,顯然已經陷入了多年前的回憶。

「……其實我那時,也不是不願意接,只是有些害羞罷了。」

「……他見我不接,便退了兩步,把燈放在地上,朝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我那時就想,若是……真有書上寫的,那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謙謙君子,大概,便該是他那樣的。」

「後來我回家沒多久,你外祖告訴我,宮中四皇子求了陛下的恩典,討我去做他的皇子妃,陛下也准了,他來府中拜訪你外祖,我在屏風後偷偷瞥了一眼,才發現四皇子便是那個在河邊給我修燈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