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姑娘這書名……甚為大膽啊。」

顏之雅干笑了一聲,道:「書名嘛,我寫的又不是什么經義策論、時文雜集,也不講究文雅高深,就得這么一目了然,讓買主看一眼,就知道是說什么的,人家才願意翻開看呢。」

賀顧心道,這倒的確,賣東西講究的,可不就是第一眼,便能吸引住金主么?

他方才見了這書名,雖覺得這名字多少有些犯忌諱,但只要內容的確有趣,回頭讓顏之雅改個書名,也不是什么難事。

賀顧看了書名,本能的就覺得,這大概是一本講君王賢明任用、將軍保家衛國,最後君臣相得,成就一段佳話的故事。

雖然話本子,也有這類以家國大義為主要調子的,但賀顧覺得,應該還是書生女鬼、才子佳人、荒郊狐妖報恩之類,更為喜聞樂見和貼地氣,顏之雅的話本子,題材倒還算的上少見。

只是賀顧一想到什么君臣相得之類的,他自己親歷了一回,死無全屍,心中難免哂笑一聲,暗覺顏姑娘雖已是閨閣女子中,較為特立獨行的,卻也還是有些天真。

哪兒有那么多君臣相得的傳世佳話?

更多的還是鳥盡弓藏,卸磨殺驢罷了。

然而賀小侯爺心中給這話本子定了調,翻開看了幾頁,卻越看越不對勁兒——

這書里的皇帝怎么回事?

怎么有事兒沒事兒,就叫將軍秉燭夜談、宮中過夜?

一個征戰沙場多年的武將,何等身手,皇帝便不怕他起了異心,在他酣睡之際,心生不軌么?

這心也忒大了。

……還有這後面,將軍有意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宮中給皇帝為妃……這倒是尋常事,如此一來,借著這個妹妹,君臣之間的關系,更進一分,武將在外有所倚仗,皇帝捏著他妹妹,也有了武將的軟肋……

像如今的陛下、威寧伯、和聞貴妃,不就是如此么?

只是……為什么,顏之雅這話本子里的皇帝,這樣的好事,不僅不答允,還要對將軍勃然大怒???

這皇帝的心思也太古怪了,他究竟生的什么氣?

再看看這皇帝說的,都是些什么鬼話——

書中的皇帝怒道:「你便是這樣想朕的?朕對你有多信任,你心中不知曉嗎?你一定要這么傷朕的心嗎?」

嗯???

把妹妹嫁給他,怎么就傷他的心了?

賀小侯爺看的,簡直摸不著頭腦,十足十的費解。

更詭異的是……

這書中將軍,竟然莫名其妙紅了眼眶,跪在皇帝面前,磕了個響頭道:「陛下!您畢竟是九五至尊,如今後位虛懸多時,朝野爭議不休……眼下,後宮中一位娘娘都沒有,誰來給陛下延續血脈?陛下……陛下的身上,擔著江山社稷,擔著天下子民,臣……臣庸碌之身,豈能耽誤了陛下,叫陛下日後,因為臣,身負後世罵名啊……」

賀顧:「……」

這都是啥啊?

這將軍說啥玩意呢?咋的他就覺得是自己,耽誤了皇帝延續血脈呢??

皇帝生不出來,關他甚事?

賀顧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半晌,終於看不下去了,正想跟顏之雅說說,她這話本子寫的實在有些不對頭,抬頭卻發現,旁邊蘭宵也正看著他手中箋紙,竟還有些紅了眼眶。

賀顧抬頭看她,她也沒察覺,估摸著是壓根兒沒發現,直到察覺賀顧半天沒翻頁,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顯然十分迫不及待,正等著駙馬爺翻到下一頁。

賀顧:「……」

「……很好看么?」

他忍不住問蘭宵,畢竟他也實在沒明白,蘭宵怎么就忽然紅了眼眶了。

蘭宵這才回過神來,察覺自己一時有些忘形,赧然道:「顏姑娘……真是寫的太好啦,奴婢只看了這么幾頁,便覺得,這書中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賀顧茫然道:「哪里可憐了?」

蘭宵惻然道:「或許……或許奴婢在宮中待了多時罷,看了這故事,便也心生感觸,吳將軍心慕的,是個注定不可能與他白頭廝守的人,這一輩子,想必也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了。」

賀顧撓頭道:「……哪里寫了他的心上人了?我怎么沒看見?」

蘭宵:「……」

顏之雅:「……」

顏之雅無語凝噎了片刻,又和蘭宵對視了一眼,這才緩緩道:「看來……還是我寫的太隱晦了。」

又道:「小侯爺翻了下一頁,便懂了。」

賀顧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果然將箋紙,翻到了下一頁。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賀顧瞳孔驟然縮緊——

書中皇帝怒道:「什么後世罵名,朕不在乎,朕只在乎……只在乎……」

在乎什么,卻沒說出來,話本子只寫到,皇帝兩步行到將軍面前,將他打橫抱起,轉身便步入了重重疊疊的明黃色宮幔之中——帝王御榻之上。

後面便是一段,極盡香|艷之能事的描寫。

雖然只瞥了兩眼,但賀小侯爺畢竟還是個雛兒,且這又是兩個男子之間的床|事描寫,更是叫他嚇的不輕,一時猝不及防,險些將手中箋紙扔在了地上。

他像是扔燙手山芋一樣,把那箋紙扔回了顏之雅端著的匣子里。

這下便是再傻,賀顧也看出來了,顏之雅寫的這皇帝和將軍,有斷袖之癖!!

他沉默了一會,看了看顏之雅,澀聲道:「真是看不出來啊……顏姑娘竟然還有這種愛好……」

顏之雅干咳一聲,道:「一看小侯爺您這反應,便知小侯爺定然不常看最近時興的話本子,如今這龍陽話本子,雖然不大上的了台面,誰都不承認看過,但賣的卻好的很哩。」

賀顧一怔,半信半疑道:「當真么?」

他話一出口,就想起了方才蘭宵的反應,蘭宵才看了兩頁便懂了,還看的紅了眼眶,顯是十分動情,這么一想,她定然……也不是第一回看這種話本子了。

見賀顧忽然扭頭看自己,蘭宵也回過味來了,十分尷尬,只紅著臉小聲道:「奴婢……奴婢也是偶爾無聊,才看看打發打發時間。」

賀顧:「……」

好吧……看來這些個講斷袖情的話本子,在京中應當還是受眾頗廣的,否則也不能連蘭宵這樣,久居深宮的宮婢都看過了。

只要能賺錢,上不得台面一些,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

賀顧道:「你這話本子,談及君臣、帝王、將相,又扯了龍陽,難免有些犯忌諱,若是叫宮中貴人見了,怕是要惹麻煩,有沒有別的題材的?」

顏之雅聞言,神情明顯有些遺憾,訕訕道:「其實來之前……我也想到,這本怕是有些犯忌諱,但這本也是我最為得意之作……唉,那我便回頭再改一改好了,別的題材,也不是沒有,只是香艷歸香艷,未免不如這本情真意切……」

賀顧道:「什么題材?」

顏之雅低頭在匣子里翻了翻,摸出另一疊箋紙,遞給賀顧。

這次賀顧沒仔細看,只大略掃了一眼。

只是萬萬沒想到,顏之雅無論哪個話本子,帶給他的沖擊,都是前所未有的……

賀顧翻完了,嘴角微微抽搐了片刻,道:「你這話本子里的睿哥兒,不是男子么,為何……為何能生孩子?」

顏之雅嘖了一聲,道:「小侯爺這么較真做什么,總之他生了便是生了,這本總不犯忌諱了吧?」

賀顧:「……」

忌諱倒是沒犯,只是……還是有些過於獵奇。

他又看了看署名,沒忍住問了一句,道:「顏姑娘這署名……一顧先生?又是何意?」

顏之雅道:「這倒沒什么特殊含義,就是我生的尋常,取個一顧傾城的意思,忽悠忽悠看書的人,叫他們以為我長得美罷了。」

賀顧:「……」

倒的確是朴實無華、卻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他沉默了片刻,道:「好吧,既然方才我已經答應了你,以後你的話本子,出冊的事,便找蘭宵吧,正好她以後管著文盛書坊,你們又同為女子,也好行事。」

……而且看樣子,蘭宵大約對顏之雅的話本子,頗為喜愛。

顏之雅聞言自然是喜滋滋,蘭宵心中雖然很樂意,面上卻不好意思再表現出來,只乖乖躬身應了聲是。

賀顧正准備離開書坊,回公主府去,忽然又想起一事,轉頭對劉管事道:「我有些事,要去一趟王家,今日你便先回去吧,若是後頭還有什么難處,再來公主府找我。」

征野在邊上納悶道:「爺,可還有什么事么?」

賀顧道:「定野去國子監讀書的事,我那日已經和外祖父、祖母,打過了包票,今日正好出門,就去一趟,找王大哥問一問,若是不行,我也好替他另做打算。」

誰知賀顧話畢,征野還沒什么反應,劉管事聽了,卻面色猶疑了片刻,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賀顧道:「管事可是還有什么事么?」

劉管事沉默了片刻,道:「這話,我原是不該提的,爺也未必肯管,只是二少爺他……」

賀顧愣了愣,道:「誠弟?他怎么了?」

又蹙眉道:「有話直說便是了,不必藏藏掖掖。」

劉管事聽他這么說,也不猶豫了,只嘆了口氣道:「今年年初,二少爺便已經到了年紀,按理說,也該是去國子監入學的時候了,只是前些日子,卻叫人給拒了回來。」

賀顧怔了怔。

劉管事這么一說,他便想起了上輩子的事兒來。

賀誠盲了一眼,雖說本朝科舉,並不禁身有不全之人應考,但就算考中了,一是難得授官,二則若是過了會試,畢竟也還有殿試等著,主考官十有**是不願,讓賀誠這樣身有殘疾之人,出現在殿試會場之上,叫聖上見了不悅的。

所以上輩子,以賀誠學問,本來是能考個進士出身的,但十有**,是因著眼盲這個緣故,會試文章被黜落了多次,一直只有舉人功名。

一考再考,總也不中,賀誠心灰意冷,也不再考了,直接外放出京去,做了個芝麻小官,後來因為考評優異,且新皇又登基了,賀誠這才沾了賀顧的光,被調回了京中。

只是賀顧也著實不知曉,難道因為眼盲,賀誠竟然連國子監都沒進去么?

他沉默了一會,問劉管事道:「……是因為誠弟盲了一眼……國子監才將他拒回來的嗎?」

劉管事點了點頭,這才嘆了口氣,道:「……按理說,小人本來與夫人、還有以前的王管事都不對付,如今小人替二少爺說話,難免叫人多心。」

「只是……夫人雖然糊塗,但世子爺不在京中這些時日,二少爺待我們這些下人,卻是寬仁的,若不是二少爺當初幫了小人一個忙,恐怕小人如今,也不能安然留在侯府中做事了,是以小人今日,才想替二少爺和駙馬爺求個情,若是……」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半晌終究還是下了決心,道:「……若是爺能替表少爺通融,叫表少爺可以進國子監去讀書,能不能……也替二少爺問一問……雖然夫人她……她的確……」

「……可二少爺,畢竟還是駙馬爺的親兄弟呀。」

賀顧聽明白了劉管事的話,面上不露神色,心中卻長嘆了一口氣,莫名就想起了那日宮中,賀南豐跟他說的,賀誠盲眼的經過來。

若真是那般……誠弟也的確苦命。

兩輩子了,賀顧知道這個弟弟的人品,萬姝兒雖然不是東西,賀誠卻的確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