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2 / 2)

「誰知……後頭有一日,侯爺和小姐,不知怎么的又吵了起來,話里還扯到了剛剛過世的老侯夫人,似乎是老侯夫人臨終前,說了兩嘴小姐脾氣大,叫侯爺聽了去,進了心里,言談時提到了,小姐聽了氣的不輕,頂了回去,侯爺也來了火氣,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姐已經做了長陽侯府的夫人了,將軍府還見天的給小姐身邊塞錢、塞人,是看不起長陽侯府還是怎么的?又說小姐不知溫良賢淑、不守女德、驕縱跋扈,便是小官之女嫁了人,也要比她本分……」

「那次,是真的把小姐氣狠了,小姐賭氣之下,便把一眾言府跟來的,都給打發了回去,更不要侯府的下人服侍,只留了我們幾個知根知底、貼身走不開的,留在院子里。」

「是以那晚上,小姐半只腳都進了鬼門關,除了魏姐姐,我們又哪兒分的開人手?也只得從外院里撿了兩個侯府的家生子,幫著照看了。」

這么多年了,兩世過去,賀顧今日才從曲嬤嬤嘴里,聽了這番緣由,一時心中百味陳雜,只感覺一股怒氣憋在喉嚨眼,叫他堵得慌,他話里帶了三分怒氣,低聲道:「既然如此,那時候爹又去了哪兒?」

曲嬤嬤道:「爺忘了么?當初那女人也在生產,侯爺在院里等了一會,又見小姐順利將小少爺生下來了,一時瞧著也沒什么事,那邊院子里又頻頻來人,說姓萬的難產了、要死了,侯爺他豈能忍得住,不去看萬氏呢?」

賀顧:「……」

裴昭珩聽到這里,心中那個猜想已然印證了八分,只是還差最後一環的人證沒有。

他道:「既如此,當初那個守著小少爺的,姓魏的婢女,如今在何處?」

曲嬤嬤道:「她早五六年,得了瘧疾,如今已不在了。」

裴昭珩一愣,沒再說話。

賀顧卻沒留意到後頭這一句,他滿腦子都是當年娘受的委屈,一時心頭火起,恨不得立時就去找賀老侯爺算賬。

見他「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曲嬤嬤和後頭的征野都嚇了一跳,趕忙拉他,又有三皇子勸了兩句,說事情還沒查清楚,叫他先稍安勿躁,好說歹說,賀顧這才不去了。

只疑惑的看了三皇子兩眼,道:「還有什么沒查清楚?」

裴昭珩道:「再等兩日水落石出,子環自然知曉。」

賀顧摸不著頭腦,半信半疑,也只得依言從了。

承微如今雖然跟著三皇子,當初在宮中時,卻也是隸屬禁軍、且最為天子信重的玄機十二衛出身,門路甚廣,查幾個人對他來說,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何況裴昭珩身邊跟著的,也不止一個承微,只是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個承微罷了。

承微領了三殿下之命,自去查人暫且不提,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逐漸也進了九月末——

九月廿二,則正好是賀小侯爺滿十七歲的生辰。

只是他本來也沒有什么過生辰的習慣,這些日子,又忙著幫蘭宵張羅往京外開書坊分號,幫顏之雅開醫館一干瑣事,自己都忘了生辰這事。

還是這一日回了公主府,被裴昭珩拉去了城南匯珍樓,見了滿滿一桌席面,和那碗長壽面,這才想起這件事兒來。

上一世他過得糙,身邊也沒什么貼心人,能記著他的生辰,早年間還有一個征野作陪,後頭他提拔了征野出去,征野又娶妻成家了,便一個也沒有了。

雖然因著他那禁軍都統的面子,送生辰賀禮的能踏破門檻,可其中究竟有幾分,是真心為他慶賀生辰,賀顧自然心知肚明。

看著那些個冷冰冰的賀禮,年復一年,賀顧自然也不會再有什么過生辰的雅興了。

可眼前這碗長壽面……

卻是熱氣騰騰的。

三殿下包下的這個隔間,在匯珍樓頂層,今日雖然廿二了,月亮卻也只缺了一小塊,看著還是很圓滿、很漂亮。

見他不說話,裴昭珩道:「……今日你生辰,吃了長壽面,日後長命百歲,福澤綿長。」

賀顧低頭看著那碗面,拉開椅子坐到了桌前,忽然覺得鼻頭有點發酸,心道,三殿下雖然只是他小舅子,但也算是一家人、是親戚了,人活在世上,果然還是有親人掛念著,心里才熨貼……

自重生到現在,已經快有大半年了,剛開始午夜夢回,他還總是驚出一身的冷汗,生怕這重活的一世,其實只是一個死狀凄慘的孤魂野鬼,游離世間,僅存的一點臆想和執念而已。

他白日如常,可每一夜入睡前,卻又都會感覺到一種真實的、徹骨的、寒意泠然的恐懼——

他怕這一覺下去,明日醒來,又會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天牢里。

直到此刻——

眼前這碗熱騰騰的長壽面,這個與前世迥異的十七歲生辰,才切切實實的告訴他——

一切都變了,的確變了,他不會再回去了,也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光是這么想著,眼眶就泛起酸來。

賀小侯爺心中千回百轉,可他對面的三殿下,卻沒想那么多。

對裴昭珩而言,每年生辰,一碗長壽面,是陳皇後怎么也不會忘了他的。

所以給子環過生辰,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長壽面。

可是此刻,看著賀顧一邊夾面條,一邊莫名其妙的紅了眼眶,滾下來一滴淚,便把他嚇了一跳。

他微微蹙眉,正想問賀顧這是怎么了,卻見那邊賀顧忽然抬起眼看著他,無比真誠的說了句:「殿下,多謝。」

你這個兄弟,我賀顧認了。

賀小侯爺如是想。

二人用罷席面,閑談了兩句,這才回了公主府去。

剛一進府門,賀顧就見到前院里牽著一匹身形矯健、體態駿朗、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

馬兒前胸系著一條紅綢帶,還打了個結,他愣了愣,轉頭去看裴昭珩,卻見三殿下正低著頭看他,二人目光對上,裴昭珩淡淡一笑,溫聲道:「這馬兒名喚『雲追』,是我送子環的生辰賀禮。」

只要一眼,賀顧便知道這匹白馬是匹萬金也難尋的寶駒,這等馬兒,多是西域運來汴京的稀罕物,都是有價無市,拿著銀子也買不到,他前世縱馬疆場多年,自然是愛馬之人,眼下親耳聽三殿下說這樣好的馬,竟然是送給他的,豈能不喜?

當即喜上眉梢道:「『雲追』……這可真是個好名字!多謝殿下贈馬之誼,顧必不相忘。」

這才叫來了馬房小廝,再三叮囑,一定要好生照顧這寶貝疙瘩,不許怠慢了,這才和裴昭珩拱手告別,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他轉身走的利落,卻不知身後的三殿下,還站在原地,就著公主府夜色中,掛著的暖黃燈火映照,一言不發的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許是今日過得開心,賀顧回了偏院,也沒覺出困意來,只叫征野先去休息,自個兒卻坐到了書案前,研起墨來。

他點上燈火,展開信箋,執筆沾了沾墨,想了一會,才在信箋上開始落筆:

「瑜兒姐姐:

見字如晤。

已近十月,一晃姐姐去宗山小住已快兩個月了,近來過的可好?寺里的齋飯清湯寡水,吃的還慣么?

每每憶起宗山在北地,天氣苦寒,總怕姐姐會不小心穿的少了,要是受了寒可怎么辦,又怕你夜里睡不慣那的床,還好是蘭姨隨著姐姐去了,她做事那般穩妥,定然會好生照顧姐姐。

只是雖然如此,我在京中還是很想念姐姐,每日每夜,行走坐卧、吃飯飲食,都會想起姐姐,日日盼著姐姐能早些回來。

我說這話,只是想告訴姐姐……我很想姐姐而已。

至於什么時候回來,還是等姐姐想通了再自己決定,我絕不逼你。

對了,還有一事。

先前信中,告訴過姐姐,三殿下到京城來了,這些日子我與殿下相處,深覺殿下和姐姐一樣,也是個行止磊落、心性純良之人,只是有件事,姐姐可能不曉得,我發現了……也沒告訴皇後娘娘,畢竟三殿下願意叫我知道,也是信任於我,我不能這樣轉頭就把他賣了。

這事兒,我就只告訴姐姐你一個,畢竟姐姐你也是三殿下的親姐姐……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三殿下他好像喜歡男子。

不是尋常喜歡,而是……男女之情的那個喜歡,我瞧三殿下似乎已經有了心慕之人,而且還頗為掛念,只可惜據他說,他心慕之人卻是個有了妻室的男子,這便叫人有些頭疼了……

雖然我覺得斷袖沒什么大不了,可惦記一個有了妻室的男子,總是不大妥當的,殿下他……畢竟是姐姐的親弟弟,我也想尋個機會好好開導開導他,只不知道該如何開導……

自然,若是能看上別人,移情別戀,那是最好的,只可惜我也不識得幾個有龍陽之癖的男子,倒是京中幾家男風館,我去逛過,里頭有那么幾個,長得還算可以,沒事也能陪著吟吟詩填填詞,只是不知道三殿下他喜不喜歡這個調調?

……我就不大喜歡,不過倒也不是說他們不好,只是在我心中,始終還是姐姐世上最好罷了,我有了姐姐,就覺得旁人連姐姐一個小手指也比不上了。

但若是三殿下喜歡,我倒可以帶他去那看看,雖說小倌也不是什么正經男子,但總要比惦記人家有婦之夫,要好一些吧……

不過,三殿下總歸是姐姐的親弟弟,姐姐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勸勸他么?

好像說了太多三殿下的事,其實還是因著,今日是我的生辰,三殿下請我吃了一碗長壽面,又送了我一匹好馬兒,我也希望他快活些,這才扯遠了……

不知不覺,就寫了這樣長,這次姐姐見了信,會給我回信嗎?

一句話也是好的。

九月廿二子時

子環謹書」

落下了最後一個字,賀顧放下筆,看著洋洋灑灑一封信,這才笑了笑,他正准備再檢查一遍,門卻被敲響了。

丫鬟在門外道:「駙馬爺,宗山蓮華寺來信了。」

賀顧聞言,先是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兩步走到門前,打開門,喜道:「信在哪兒?」

小丫鬟被他突然開門嚇了一跳,卻還是連忙恭敬的抬手,奉上了一封薄薄書信。

賀顧接過書信,一看信封上,果然是瑜兒姐姐那一手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一顆心頓時砰砰直跳。

他小心翼翼的拆開書信,將那張薄薄箋紙抖落開來,定睛一看,只見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

見字如晤,生辰喜樂。

願君長命百歲,福澤綿長。

這封信簡短的不能再簡短,可賀顧看了,卻忍不住把那短短的「願君長命百歲,福澤綿長」十個字,咀嚼了不知多少遍,指腹也在那墨痕早干的信箋上,來回摩挲。

賀顧心中,一時既酸又甜——

幾乎軟成了一團。

只是這句話,不知為何……好像有點耳熟……

他想起來了,今日三殿下,是不是也這么說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