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2 / 2)

萬姝兒腦海一懵,那兩女還未開口,她便感覺膝頭一軟——

這次就不是裝相,而是真的軟了。

齊肅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胖婦人叩首道:「奴婢邱張氏,原是侯府家生子,以前叫芸香。」

瘦婦人叩首道:「奴婢周李氏,也是侯府家生子,以前叫芸淺。」

賀顧道:「當年我娘生下第二胎,因著生產時大出血,身子虛弱,院子里一時分不開人手照顧孩子,便由娘的貼身侍婢魏五兒,從外院里撿了她兩個,進來搭把手伺候少爺。」

齊肅道:「哦?既然如此,駙馬狀告的換胎之事,可是這二女做的?」

他此言一出,堂下那兩女瞬間嚇得臉色煞白,那胖婦人連連叩首道:「大人明鑒,小婦人與芸淺妹妹,只是攪和進其中,卻並未做這等事啊!」

齊肅道:「既然如此,你便細細說來,當日是何情狀?」

胖婦人顯然比瘦的的那個膽子大,嘴巴也伶俐,雖然心中有些緊張,還是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當初……當初我與芸淺妹妹,本來皆是外院婢女,並無資格貼身侍候夫人,那時小侯爺還小,因著我二人做了幾回小侯爺的貼身針線,手腳還算精細,夫人生產那晚,主院人手不夠,便把我兩個提進了主院,叫我們搭把手,後來孩子生下來,夫人大出血了,半只腳進了鬼門關,夫人娘家跟來貼身侍候的姐姐們,都在主屋里守著夫人,只我和芸淺兩個,在東廂房跟著魏五兒,照看小少爺。/

齊肅道:「魏五兒又是何人?」

胖婦人道:「回大人的話,魏五兒原也是跟著夫人,從將軍府嫁入侯府的陪嫁丫頭,因她是夫人的貼身人,品級比我和芸淺這樣的外院粗使高,我倆便都聽她的。」

齊肅點頭,道:「後來呢?」

胖婦人道:「因著小少爺剛剛生下來,前半夜我們都不敢懈怠,一直睜眼盯著少爺,那時候魏五兒一直問我和芸淺,累不累、困不困,若是我倆困了,就先歇一會,少爺有她看著,我和芸淺雖然也跟著忙進忙出了一整日,但畢竟第一次輪上這等要緊事,也還是不敢松懈,只說不困,強自撐著,魏五兒卻足問了好幾次,那時我還隱隱覺得,這位姐姐也太過貼心,竟如此好心,後來才明白過來不對。」

齊肅道:「哪里不對?」

胖婦人道:「因著夫人在正房,離東廂房也不遠,是以正房那邊,大夫出入的、端水盆的、來回傳信兒的,我們這邊都能聽見,也知道夫人那邊水深火熱,怕是不太好,只是主家吩咐了,我三人只需要看好少爺,是以雖然心中擔心,也不曾擅離職守,後來到了後半夜,忽然來了個丫頭,叫了魏五兒出去,說了會話,回來後魏五兒便說,是正房那邊來人,說夫人想見小少爺一面,叫把少爺抱到正房里看看去。」

「我和芸淺熬了一日,腦子也糊塗了,竟然還想著,別不是夫人不好了吧?這才非要見孩子一面,我們要跟著去,魏五兒卻說,夫人屋里不讓粗使進的,只叫我兩個,留在東廂房等著便是,她是貼身的,我們是粗使,自然也聽了她的,魏五兒便把小少爺抱了出去。」

「大概沒半盞茶功夫,魏五兒便又回來了,只說夫人太累,還沒等看見小少爺,就又歇過去了,她就把孩子抱了回來。/

「那時候天色早已經晚了,燈火昏暗,我和芸淺也壓根兒沒多想,見她把孩子抱了回來,就放心了。」

「我那時折騰了一整日,實在累的緊,抗不住睡著了一會,誰知還沒到清晨,便被芸淺和魏五兒搖醒了,我聽了她們說的,才知道芸淺起夜,看了小少爺一眼,卻見孩子的臉都已經紫了,一探才發現,孩子連身子都涼了。」

她說完了,齊肅捋了捋胡須,沉思了一會,道:「只是如此,雖然那魏五兒形跡可疑,卻也不能證明……孩子換過,且是萬氏指使的吧?」

他話音一落,那一直未曾說話的瘦婦人卻道:「芸香說的只是經過,她粗心,未曾留意到細處,妾身卻都記得。」

齊肅道:「哦?那你來說。」

瘦婦人叩首道:「那日晚上,正房來叫魏五兒的那個丫頭,民女雖是粗使,卻也整日在主院進出,見她仍覺面生,好像從沒在主院瞧見過一樣,直到後頭……民女離開了侯府,某一日午夜夢回,才猛一下回過神來,那丫頭……民女並不是沒見過,她是萬姨娘院子里邊兒的人。」

萬姝兒在邊上聽得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聞言怒道:「你這賤婢!休得血口噴人!」

瘦婦人卻不搭理她,繼續道:「且那日魏五兒行止,也頗為可疑,若說是夫人挺不住了,臨終前想見孩子一面,前半夜最凶險的時候,正房里為何不遣人來?後半夜我和芸香聽著,分明正房那邊,已經安靜下來了,想是夫人也已好轉、歇下了,夫人折騰了一日,那般凶險,分明都已歇下,怎么會忽然睡到後半夜,又爬起來要看孩子呢?」

「再有一點奇怪的,小少爺晚上生下來,皺巴巴一團,貓兒一樣小,我和芸香當時都是未嫁女,不曾生育,雖然認不得這么小的孩子的臉,可我卻記得小少爺生下來是一直伸手伸腿,時不時就動一動的,但是魏五兒抱出去了一回,回來以後少爺卻忽然乖乖在襁褓里睡著不動了,那時我只以為是真睡著了,說要看一眼,魏五兒卻不讓,推說晚上風大,掀開了看來看去,怕少爺著涼,我當時一時不查,竟然信了。」

「如今想來,那一夜發生的事,看起來似乎沒什么奇怪,可細想之下,卻全都是可疑之處。」

「若只是這些,民女也不敢斷言,魏五兒有問題,可後來府中王管事追究我和芸香過錯,要打死我們,卻被她攔下了。」

「她不知怎么,買通了行杖的下人,放了我和芸香一條生路,還給了我們一筆錢,叫我們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臨行前,我和芸香問她為什么要救我們,畢竟按理來說,她本來也該被打死,卻因著是夫人貼身的,這才逃過一劫,她不明哲保身,卻要冒著險救我們,實在有些古怪。」

「只是她那時,神智好似有些恍惚,也不回答我們,只念念叨叨說什么『我不能再造孽了』『對不起小姐』之類的怪話,我雖然心中覺得奇怪,但是惦記著要逃命,也感謝她搭救之恩,沒有細究,只和芸香跑了,一跑就再也沒回過京城。」

齊肅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本官也已了解了,還有什么其他沒說完的嗎?」

瘦婦人搖搖頭,道:「沒了。」

她這么一說,萬姝兒聽了,原本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瞬間放了下來,若不是在公堂之上,險些就要大大松一口氣,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淚,顫聲道:「說到底,這兩人不過是侯府逃奴,她們一面之詞,又能說明什么,誰知道她們拿了誰的好處?且便是她們說的是真的,難道僅憑她賴著那丫鬟,是我院子里的,便能說明是我遣人換了胎兒么?那晚上,到底有沒有那樣一個丫鬟,還不知道呢。」

賀南豐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那更換胎兒,偷龍轉鳳的無稽之談,是以此刻,他也只扶著萬姝兒的肩膀,義正言辭道:「姝兒說的不錯,這兩個罪奴,看顧主子不力,原該打死,如今跑了,不好好躲著也就罷了,竟還敢回來攀咬主家,這等刁奴,合該杖斃!」

齊肅頓了頓,轉頭看了那邊微微閉著眼的三皇子一眼,小聲問道:「這……老侯爺和侯夫人說的,也有道理……」

賀小侯爺從剛才到現在,始終一言不發,甚至芸香、芸淺供述,也沒攪動他一絲情緒,他從頭到尾,只是冷眼旁觀著一個人的反應——

賀老侯爺。

但此刻,他也終於看了出來,賀南豐一顆心,早已經毫無保留的信任著萬姝兒。

他的目光在賀老侯爺扶著萬姝兒肩膀的那只手上頓了頓,沉默了一會,半晌才忽然冷笑了一聲。

賀南豐聽到兒子這一聲叫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微微一愣,轉過頭看他,卻發現賀顧也正盯著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親人,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人。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物件。

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

賀南豐愣了愣,半晌才皺了皺眉,低聲道:「顧兒,為父不知道你是聽了誰的攛掇,但你我終究是父子,你……」

賀顧卻沒理他,只忽然沉下臉道:「帶魏氏上來。」

在場眾人,除了端坐上首,始終閉目養神,氣定神閑的裴昭珩,其他人皆是微微一愣。

齊肅疑道:「魏氏?是那個魏五兒么?」

堂下果然帶上來一個老婦人,兩鬢斑白,雞皮鶴發,顯然年紀不小了。

老婦人叩首道:「妾身魏王氏,是魏五兒的娘。」

齊肅問道:「那魏五兒,可還活著?」

老婦人搖了搖頭,道:「五兒前幾年便被人害死了。」

齊肅道:「誰害了她?」

老婦人道:「五兒在侯府年紀到了,被發還家來,卻不願嫁人,她幾個姐姐都遠嫁了,只有她陪著我,後來,有一日侯府忽然來了個管事模樣的人,說是有賞賜給五兒,五兒見了那人,回來沒幾日就染了瘧疾,人就這樣沒了。」

她說著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來一支攢東珠金步搖和一封薄薄書信,道:「五兒臨終前,留了這支步搖和五百兩銀票給我,又留了一封書信,說要我替她燒了,只是她去了,我也沒舍得當掉這支步搖,書信原想燒了,可我晚年只有這一個女兒陪伴,最後白發人送黑發人,我雖不識字……可她留下的東西,也舍不得燒……就這么放到了今天。」

老婦人話畢,齊肅還未如何,賀南豐看著那只步搖卻愣住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一張溝壑嶙峋的老臉上,面皮劇烈抽搐。

賀南豐兩步沖上前去,一把奪過了那支金步搖,又將其翻轉過去,睜著渾濁的老眼在那步搖上仔細找了起來,沒多久,果然看到了幾個筆跡熟悉的小字——

永以為好。

賀南豐的目光在那四個字上頓了整整半盞茶功夫,整個衙門一片寂然,落針可聞,就連賀顧見他這副模樣,也只是冷眼旁觀,並不說話。

賀老侯爺好容易才把目光,從那支步搖上挪開,他抬頭看著萬姝兒,語氣里帶著幾分茫然、幾分不可置信,半晌才艱聲道:「這支步搖,不是當初你懷了誠兒後……我贈你的嗎?」

「為何如今,會在旁人手中?」

「你……你為何要給她這樣大的好處?你要她做什么?」

賀老侯爺連問三句,直問的萬姝兒臉色蒼白,她只覺雙腿綿軟,身子幾乎搖搖欲墜,嘴唇顫了半天,卻一句話也沒答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