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1 / 2)

許是這一年來都在小侯爺手底下干活,賀顧除了要蘭宵打理書坊和綢緞鋪的生意,再沒有別的任何要求,而且還親自和蘭宵承諾過,只要她用心管了,即便頭兩年賺不到什么銀子,也絕不怪她,蘭宵的日子比之以前在宮中、在各位身份貴重的主子們面前。仰人鼻息、謹小慎微,不知要愜意順心到了哪去。

雖說蘭宵也知道,小侯爺說歸這么說,但那畢竟是人家家中的產業,是賀顧親娘的陪嫁,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這兩間鋪子她若是打理不出什么成效,小侯爺雖說不會怪罪於她,但鋪子多半就要換給有能力的人經營了,蘭宵心中自然是不願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有了自己能說一不二的好日子,誰還想再回到給人為奴為婢、端茶倒水、看主子臉色過活的日子去?

蘭宵既喜歡小侯爺交代給她的這份差事,也不願意將打理了快一年的心血拱手讓人,因此做事愈加勤快,只不過,她畢竟攤上了一個賀小侯爺這樣不拘小節、整日待她如同放羊一樣的東家,蘭宵也確認了賀顧的確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自己為難,膽子自然也是與日俱增,嘴上說話早就沒有以前那么謹慎,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是以方才聽了三王爺所言,沒怎么思考便立刻解釋道:「自然,印售新書這樣的大事,每次都得先問過侯爺,得他親自過目了,才行呢。」全網首發

裴昭珩道:「……這些書,他都看過?」

蘭宵道:「看過的,尤其那本沒印成的,顏……呃,寫書的先生改了許多遍了,侯爺也跟著看了許多遍,只是每次都說不行,所以到現在還沒印成呢。」

裴昭珩沒再說話,只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本薄薄的書冊,撿起來翻了兩頁,很快就又放了回去。

「承微,幫姑娘搬了書再來。」

承微連忙點頭應了聲是,等王爺轉身走了,才接過了蘭宵手里的一大摞書,他眼力見兒好,即便方才王爺只是多看了那本書兩眼,什么也沒說,承微也品出了點味兒來,一邊走一邊和蘭宵道:「呃……宵姑娘,這些書,成套的,能不能也給我們恪王爺府送一套來?」

蘭宵聞言一怔,道:「什么?」

承微干咳了一聲,連忙壓低聲音道:「咳……這個,是這樣的,恪王府也有幾個姐姐,很喜歡文盛書坊這些話本子,只是一直沒有成套的,我見幾位姐姐平日惦記著,眼下有機會,就想厚著臉皮和姑娘討一套,自然!書資會如數奉上,一文也不少!」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道:「……和我們王爺沒什么關系!」

蘭宵打量了他兩眼,這些日子恪王殿下三不五時就往公主府跑,雖說三王爺與駙馬是郎舅倆,親厚些也不稀奇,但別人縱使不多想,蘭宵這一年卻都在和龍陽話本子打交道,只覺得越看越不對勁……但兩位爺都是主子,她心中雖然有所猜測,也不敢明言。

若不是當初親眼見過小侯爺對已去的長公主有多情深意篤,蘭宵幾乎都要覺得,駙馬爺和恪王殿下肯定有一腿了,畢竟——

俏姐夫年華正盛做鰥夫,小舅子徹夜作陪慰心傷……

……什么的,越想越「一顧先生」哈,他倆真的有些可疑。

蘭宵其實不大信,承微小哥買這書回去,是給姑娘們看的,面上卻不戳破,只掏出了這一年每每在鋪子里待客時、顏姐姐教她的那弧度十分完美的笑容,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道是什么事,也值當承微小哥特意說一回,既然是王爺府上要的,回頭我就叫伙計送去,定不耽擱了。」

承微不明就里,但許是做賊心虛,看著宵姑娘臉上的笑容,越看越覺得意味深長,還以為是自己無意之間說錯話,賣了王爺,一時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這一日就這么過去了,第二日天一亮,裴昭珩便帶著承微入宮去了。

只是時候尚且還早,裴昭珩雖然來了,卻也沒指望著,真能見陳皇後一面,只是沒多久他還要去趕朝會,便順路來瞧一眼,一般不休沐的日子,李嬤嬤在芷陽宮,也會多替三殿下備一份朝食,若是他來了,也好用過了再走。

至於皇後娘娘——

陳皇後自在娘家、養在陳老太夫人膝下時,就是備受寵愛,她畢竟只是個陳老太夫人養在膝下,只為著解困逗趣、聊以慰藉晚年生活的庶女,老太夫人要寵著她,也沒人會與她為難,要立她的規矩,因此自在閨中時,便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學什么陳老太夫人都願意教,活的隨心所欲、恣意活潑。

隨心所欲,也包括了睡懶覺這一項,一般這么早的時辰,陳皇後是多半還睡著,沒醒的。

只是不知今日是怎么的,裴昭珩去的時候,陳皇後竟然已經醒了,正蓋著一條毯子,斜倚在美人靠前,手里捏著本冊子,看的神色認真,眉頭微蹙。

是三殿下來看娘娘,芷陽宮中的下人便沒怎么大聲通報,只喊了兩句,皇後娘娘沒答應,也沒繼續通傳,直接放了三殿下進去了。

裴昭珩撩開衣袍下擺,單膝跪下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陳皇後聽見他請安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只是她神情微微一滯,立刻動作飛快的把手里的書冊往背後塞,坐起身來道:「快快起來……珩兒怎么這樣早就來了?」

裴昭珩打量了一下陳皇後那泛著點紅血絲的眼睛,和她眼下兩片淡淡的烏青,心中已然把她母後昨夜在做什么猜了個**不離十,卻只道:「兒臣有件事,需與母後通稟,本想晚些時候,並不知道母後已醒了。」qq*717^q^q717.c

陳皇後道:「什么事,你說吧。今日還有朝會是不是?珩兒這樣大清早來,可用過朝食了?」

又道:「青珠,快叫李嬤嬤吩咐小廚房准備去。」

青珠應了聲是,連忙轉身通傳去了。

陳皇後要起身,裴昭珩見狀卻攔住了她,道:「就在內殿說吧,此事暫且不好走漏風聲。」

陳皇後愣了愣,倒也沒多言,只轉頭對宮婢道:「黛珠,你帶著她們先下去吧。」

黛珠點頭應是,領著內殿原本候著的一眾小宮女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等她們走了,陳皇後才道:「到底是什么事?」

裴昭珩便把那日賀顧告訴他的,君父似乎身體有疾,且在服食丹葯的事,稍加梳理告訴了陳皇後。

陳皇後聽完,明顯愣住了,半晌回過神來,臉色才變了變,但她卻沒再追問,只是一言不發的抓著身上的毯子,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裴昭珩道:「丹葯雖可暫時振續精神,但長久食之,積累丹毒,難免於父皇聖體有礙,此事兒臣不便多言,只能請求母後……」

陳皇後卻忽然低低嘆了一口氣,道:「……這事我已省的,等你父皇得了空,我自會去和他說,珩兒就別再操心了。」

裴昭珩聽她這樣說,也不再多言,正好外殿李嬤嬤已然布好了膳,叫宮人通傳了一聲,母子二人便出去一同用朝食了。

飯桌上,陳皇後問了一句:「顧兒是不是快走了?」

裴昭珩應了一聲「嗯」,並沒再多言。

陳皇後打量了仍然神色淡淡的兒子一眼,頓了頓,半天才補了一句,道:「……既然顧兒要走了,臨走前,你也去見他一面,替他送個行吧,北地天寒,到時候我叫李嬤嬤打點些行裝添頭,你稍回去,讓顧兒臨走前帶上。」

裴昭珩站起身禮道:「是,兒臣替駙馬謝過母後。」

陳皇後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仿佛腦海里對駙馬真的再沒什么旁的念頭,只是盡點禮數罷了,忽然就回想起了在西山弓馬大會上時,他兩個在河邊膩歪被青珠撞破,顧兒一個人來見她,在她對面坐著,那幅局促不安、心中惶惶的模樣——

陳皇後沉默了一會,忽然遣退了伺候飲食的一眾婢仆,等人都走了,單刀直入的問了一句,道:「珩兒,你如今……與顧兒,到底是什么關系,又是怎么回事?」

陳皇後心中疑惑,也不是沒有由來,先前青珠撞見他倆在河邊親昵,回來告訴了她,她本只以為是顧兒還沒接受「長公主」便是三皇子這事,而珩兒多半也是心軟,一時不忍拒絕他罷了,只是聽了顏姑娘和她解釋,說駙馬心智正常,並無不妥,她便也有些不解——

……既然心智正常,明知珩兒也是男子,怎么就會生了那樣的念頭呢?

倒不是陳皇後不近人情,龍陽話本這種東西,早年她還是閨閣小姐時,打發時間也看過一兩冊,但多半都寫的哀戚傷感,而且兩個人之間的情意,也都寫得雲山霧罩,似有若無,結局也都很憋屈,總是春風一度後,兩人就要相忘於江湖,以後塵歸塵土歸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成婚的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仿佛之前一段情,都只是水中望月、霧里看花,只是漫長人生中的一段香艷舊事、不堪回首的風流史。

陳皇後並不是很欣賞這種情愛,或者說她不太能理解。

既然這樣能割舍就割舍,以後可以過得毫無瓜葛,便說明當初就沒幾分真情意,便是寫書先生妙筆生花,寫的再香艷再如夢如幻,陳皇後也不能理解。

既然本來就不夠喜歡,何必互相耽擱?

不過那時的龍陽話本子,動筆者多半都是些或是真好此道、或是附庸風雅的文人騷客,這么寫倒也反映了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

和男子斷袖,不過是一時想岔了事、走錯了路,以後總要回歸正途,娶妻延嗣的。

陳皇後便是受這些老舊龍陽話本影響,潛意識就以為斷袖都是這樣,嘴上說喜歡,但其實還是圖個新鮮,早晚會喜歡回女子。

可是那時顧兒見她時,為了珩兒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平日里恣意爽朗的少年郎,也變得小心翼翼,陳皇後能看得出來,不管賀顧以後怎么想,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對珩兒確然是一片真心,不會有假,與書中所寫那樣浮於表面的所謂「斷袖之癖」,實則大不相同。

這也是為何那時她沒忍心責備顧兒的原因。

顧兒做了「駙馬」,本就是因著宮中內廷私事,連累了他,他就算真的成了斷袖,其實也不是他的過錯。

但陳皇後看明白了顧兒的心思,回過頭來卻發現,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也許是因著接觸了政事,也許是因為終於恢復了真實身份,不用再委屈做「女子」,珩兒卻有些變了。

這變化很細微,但畢竟是陳皇後自己的兒子,她豈會察覺不到?

真要哪里不對,近日的珩兒,莫名讓陳皇後憶起了幾分當初皇帝被冊封為太子後,自己再見他時的感覺。

似乎忽然就隔了一層,再也看不清他們所思所想,那副翩翩有禮、溫潤斯文的殼子底下,究竟在想什么。

再到昨晚,看了顏姑娘給她推薦的那些新話本子——

雖說都是杜撰,並不是真事,可書中人的痴態,卻叫陳皇後立刻想起了那日賀顧期冀的望著她時的眼神——

……她忽的就有些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