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1 / 2)

第一百零三章

皇宮,攬政殿。

空曠的殿宇內彌漫著一股厚重、揮之不去的濃濃葯味,葯草的氣味雖然並不難聞,可這樣的時候,這股葯味卻有著另一層含義——

這偌大的王朝,十多年來如東升之日,照徹四海、說一不二的君王,也終於到了今天。

如此纏綿病榻,如此垂垂老矣。

老皇帝尚且還在努力的支撐著、內殿床榻上斷斷續續的傳來他止也止不住的劇烈咳嗽,還有盡管陳皇後努力按捺壓抑著,卻也無法完全掩飾的輕輕抽泣的聲音。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年輕力壯的兒子顯然已經不甘於繼續匍匐在君父的腳下,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和謀劃。

攬政殿里一片死寂,落針可聞,來往伺候皇帝、送葯端水傳膳的宮人都大氣不敢喘一口,眼皮子也不敢抬高一分,恨不得自己全無任何存在感,好別叫外殿的那位,注意到自己——

這位太子殿下,終於撕掉了往日溫善敦厚的面皮,這一擊便叫年邁的君父猝不及防之下全然失去了主動權,一夜之間,便把君父與母後牢牢地捏在了手里,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若說皇帝的身子狀況如何,旁人或許不曉得,然而攬政殿里的宮人日日在皇帝跟前伺候,眼皮子底下瞧著,再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陛下雖有咳症,然而太醫院一直小心翼翼、精心的調養著,院判文太醫更是糾集了十多名國手一一給陛下會診,年底那會分明也說過陛下的身子並無大礙,咳症只要慢慢養著,別再像以前那樣點燈熬油的看折子,處理政務,總會好轉,何至於這樣快就惡化到連地也下不得了?

還偏偏是趕在了這樣要命的關頭。

陛下的病情驟然嚴重至斯,要說與東宮毫無關聯,鬼都不會信。

分明年底父子兩個還那樣和樂融融的在攬政殿花園里剪枝談心,他們雖沒聽見陛下與太子父子倆都說了什么,但那日送走太子殿下時,分明還見他雙目泛紅,一副頗為感動的仁孝模樣,怎么如今卻狠得下心來,對君父下這樣的狠手?

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啊。

陛下除了是君,是父,更是一個垂垂老矣、日漸佝僂的老人,如何太子殿下便能忍得下心來,對父親下這樣狠的手?

攬政殿的宮人們,無不心有戚戚焉。

然而這些事,他們就算是心里再怎么不解、再怎么憤慨,此時此刻,五司的禁軍把攬政殿包了個水泄不通,性命掌握在別人手上,自然是不可能有膽量說出口的。

此時此刻,也只有老老實實的聽命與東宮,掩藏起所有的存在感,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小太監緊張的肩膀微微顫抖,卻還是強自按耐著懼怕,垂首跪下低聲道:「回……回太子殿下的話,葯……葯奴婢們已給陛下服下了。」

裴昭元此刻正垂著眸、手捧茶盞端坐著,他的坐姿幾乎一絲不苟,儀容也挑不出一點不是,華貴端穩。

再完美不過的一國儲君模樣。

他聞言沉默了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太監緊張的手心和後背都滲出了一層薄汗,膝蓋幾乎軟的要跪不住,過了半天,才好容易聽到太子溫聲問了句:「服過了就好,母後還在里面嗎?她如何了?」

這話問的就古怪了,小太監有些不解。

這……方才皇後娘娘在里面哭成那樣,太子殿下總不可能一點也沒聽到吧?

且是他自己把帝後兩個一同囚禁在了攬政殿,陛下病重,皇後娘娘不在里面陪著又能去哪里?

如今,這鐵桶一般的攬政殿,莫說是皇後娘娘一個大活人,就是一只蒼蠅想要飛出去,怕也得費老大一番工夫。

小太監自然是不敢因為太子問廢話就面露不耐的,只恭聲答道:「回殿下的話,皇後娘娘還在里頭陪著陛下呢,一直在床邊上坐著,不肯歇息。」

裴昭元顯然並不意外,聞言沒有絲毫反應,只是端著茶盞的手指挪了挪位置,抿唇道:「你進去和母後通傳一聲,就說……孤有話和母後說。」

小太監趕忙磕頭領了命,轉身挪著小碎步又進殿去了。

小太監一走,外頭正好又迎面進來一個錦衣青年,見了太子倒也沒太多禮,只微微一躬身便疾聲開口道:「殿下,紀統領那邊已經派人來問了多次了,城北……」

他話音還未落,太子便語氣淡淡的打斷了他,道:「孤已和伯常交代過了,京中布防,就按孤之前吩咐他的去辦。」

一邊說著一邊揚起下巴看了看邊上的長椅,示意岳懷珉在下首坐下。

岳懷珉落座,他顯然是來去匆忙不敢耽擱,多半路上都是跑的,氣有些沒喘勻過來,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道:「殿下的吩咐,紀統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封城也五日了,英鸞殿有重兵把守,沒出什么亂子,忠王就是插了翅膀,也絕不可能飛出去通風報信,京中要出城的,都抓了個七七八八,忠王黨羽有哪些,咱們都是清楚的,眼下他們是定然出不去的,只是雖然到眼下都沒出什么差錯,但聞修明畢竟多年領兵,此次京中異動,雖則殿下早已做了打算,瞞著他的耳目,洛陵那邊也有殿下的人,可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他們還有什么後手呢?」

「城南的布防還是要慎之又慎,尤其南二門守備更是重中之重,決不可掉以輕心,殿下眼下要將人手調撥去北二門,這恐怕……」

然而太子卻似乎完全沒聽進去岳懷珉的長篇大論,只放下茶盞溫聲道:「就按之前孤與他吩咐的去辦。」

他分明神色緩和,旭然溫潤,語氣也是一樣的軟和,可話里卻不留絲毫余地的把岳懷珉給堵了回去,顯然心中已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准備改變主意了。

岳懷珉哽了哽,抬眸看了太子一眼,忽然冷不丁小聲問了一句。

「殿下……是不是生了紀統領的氣了?」

許是這些天夙夜不歇、腦子極度緊綳的連軸轉,弄得岳懷珉難得的說錯了話,不過這句沒過腦子的嘀咕剛一出口,他便立刻回過了神來,臉上驟然變了顏色,立刻站起身來撲通一聲在太子面前跪下,道:「殿下,是臣……是臣一時失了分寸,胡言亂語,還請殿下恕罪!」

太子沉默了一會,半晌還是在面上勾起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淺笑,站起身來把岳懷珉扶起來,溫聲道:「都什么時候了,奉英擔心這等事?孤與你自小相交,一同長大,何等情分,豈會與你計較這等小事?」

頓了頓,又道:「不過……伯常這次,確實是急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