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 142 章(1 / 2)

第一百四十二章

賀顧臉上抽搐了短短一瞬, 終於還是咬牙道:「……我想好了。」

裴昭珩:「……真的?」

其實他這一趟來,也很拿不准,自那日他問過以後, 子環到底是什么打算, 直到此刻, 聽見他親口這樣回答, 裴昭珩嘴角的笑意才終於開始藏都藏不住了。

他抱著寶音, 狀似擔憂的微微蹙眉道:「可子環的身子……我只怕你明日吃不消。」

賀顧不疑有他, 聞言便立時不服氣了, 惱道:「我哪里就有那么嬌弱了?不過是穿一身重點的衣裳,坐個輦車游一圈街、燒燒香拜拜堂罷了, 我還扛得住, 難不成我只是生個孩子,珩哥便把我當成女人了?」

只可惜賀將軍這邊惱了, 那頭皇上卻並沒有順利接收到他的惱羞成怒,賀顧叫了半天, 才有些驚訝的發現,珩哥竟少有的在他面前走神了——

裴昭珩目光有些飄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賀顧又叫了一次, 他才「啊」了一聲,回過神來, 垂眸看向了賀顧的眼睛。

賀顧道:「你怎么了?」

裴昭珩眼瞼微微一斂, 也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竟感覺他臉頰上似乎鍍了一層薄薄的緋意,這點淡淡的緋色放在旁人臉上,或許並不顯眼, 可珩哥的膚色白皙剔透如羊脂玉,即便只是一點淡淡的緋意,放在他的臉上,也如同純白宣紙上緩緩暈開的一點墨痕,叫人無法忽視。

賀顧:「……」

他就是瞎子,也看出來珩哥這是臉紅了,暗自嘀咕道,當初這人穿嫁衣的時候,倒是鎮定自若得很,一點也沒見他不好意思,如今是我要穿女子嫁衣了,他倒紅起臉來了。

皇帝的心意真叫人摸不准。

裴昭珩被他看得似乎有些赧然,少見的輕咳了一聲,微微側開目光,道:「……好,我知道了,既如此,今日子環便跟我一起回宮吧,其他事齋兒已經安排過了,子環不必煩心,只是今日……子環恐怕便不得好好安睡了。」

賀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他想了兩日,始終還是覺得,不願如兩日前珩哥問他的那樣,尋個身量與他仿佛的宮婢,魚目混珠的和珩哥成婚。

只要想一想,這般重要的日子,在英鸞殿上和裴昭珩叩頭拜天地的竟然是別人,賀將軍就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得勁了起來。

雖說要他穿上女子的嫁衣,扮作一個女人模樣和珩哥成親,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癖好,也深覺十分別扭,可再想想,當初珩哥貴為皇子,不也一樣做女人打扮十余年,一樣穿著女子的嫁衣和他成婚,如今珩哥已是九五之尊,為了自己如此大費周章,他怎么就不能稍微委屈委屈自己一天呢?

……反正也只有一天而已。

賀將軍如是想。

只是他想的雖然簡單,真的到了時候,才覺出天子成婚,究竟有多麻煩起來。

數不清的節儀和繁瑣冗雜的章程便不必說了,好在這些也不必他操心,只要聽蘭疏和齋兒安排就是,可即便如此,賀將軍也萬萬沒想到,僅僅是第一步,就幾乎叫他自閉了——

慶裕宮內殿里宮人並不多,除卻蘭疏,便是幾個皇後身邊跟了許久的,李嬤嬤、青珠、黛珠,都是心知肚明新「皇後」究竟是何方神聖的,賀顧十分僵硬的站在殿中,等著宮人們給他更衣系帶,只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不自在過。

他自小飲食起居,甚少需要婢仆伺候,偶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一向也是征野代勞,或是傳兩個小廝,從來沒有如同今日這般只穿著一身里衣,杵在原地,讓一眾女人對自己上下其手過——

更要命的是,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小的,盡管李嬤嬤、蘭疏、青珠、黛珠都是知道他身份的,大概也都知道寶音是他和珩哥的孩子,可便如此,真要是讓別人發現他大了肚子,被逮個現行,那賀將軍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除此以後,太後自然是知道賀顧肚子里還揣著一個自己的小孫兒的,她放不下心,也親自跟著來掌眼,連連叮囑叫蘭疏他們手腳輕些,怕宮人們手忙腳亂傷著了賀顧。

太後此刻正坐在一旁,一邊看著蘭疏等人忙的滿頭是汗的給賀顧穿那層層疊疊、繁瑣復雜的朱紅嫁衣,一邊端著茶盞嘆氣,道:「你說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犟,左右都已經走到這步了,今日找個宮女替了你不就是了,還少受些累,你非要自己來,這萬一……萬一……」

她萬一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說出來,也不知究竟是怕不吉利,還是礙於此刻蘭疏等人並不知道賀顧又懷上了。

有太後盯著,慶裕宮里一眾宮人們也分外不敢松懈,很快便替「皇後」把所有佩帶衣飾給整理妥當。

這就要開始准備上妝了。

太後見賀顧穿好,上前替他理了理衣帶,憂心忡忡道:「這身衣裳可沉了,本宮還記得,顧兒受得住嗎?」

賀顧有些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道:「母後,不打緊的,一身衣裳罷了,沉不到哪兒去。」

太後摸了摸他的發頂,嘆道:「你這孩子,就愛逞強。」

上妝的事卻交給了青珠和黛珠。

蘭疏跟著裴昭珩多年,梳妝的本事自然早忘了個七七八八,手藝遠不如日日伺候太後的青珠黛珠二人。

賀顧感覺到脂粉的香氣從鼻翼里鑽了進來,他實在很不習慣這味道,險些沒忍住嗆得打了個噴嚏,索性閉上眼只當自己是塊沒了知覺的木頭,眉頭卻愈發皺的死緊。

青珠見他閉眼緊鎖眉宇,一副就要引頸就戮的模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爺,放輕松些,別這樣皺著眉,麻花似的,我和黛珠沒法替您上妝呀。」

賀顧:「……」

他只好依言,努力讓自己面部肌肉放輕松些。

青珠和黛珠這才開始在他臉上描描畫畫起來。

他心中暗道,不對啊,當初珩哥嫁給我,似乎也只塗了些口脂,根本沒有如他今日這般全副武裝——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畢竟珩哥生得好看,不必描摹便已如神仙中人,美的雌雄莫辨,可是他自己的相貌他自己也清楚,的確,若不稍作遮掩,做女子打扮定然別扭得緊。

細細的不知什么東西在臉上游走,賀顧渾身難受,也只得強自按捺,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李嬤嬤在旁邊道:「好了,這樣便很妥當了,任誰也瞧不出錯處來。」

賀顧睜開眼,望清楚鏡中那人的眉眼,卻微微張嘴,震驚的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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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內,鑼鼓喧天。

雖說那位姓賀的新皇後,聽聞一個月前,便早已被接進了宮,但今日是帝後正式大婚的日子,等在宮中行過大禮,拜過太後,帝後二人依例是要一同乘坐輦車,游內城一圈,接受臣民慶賀朝拜的。

天還不亮,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便早已經把整座內城擠了個水泄不通,至於賣糖人的、賣豆腐腦的、賣糯米糕的、更是早早得了消息,聞訊而動,把好位置給占了個七七八八,盤算著沾萬歲爺和皇後娘娘的光,大發一筆——

太和門外的整個天門街,從街頭到街尾,簡直人頭攢動,這般盛況空前,便是當初先帝在時公主大婚,亦未曾如此。

只可惜等宮門大敞,親眼瞧見帝後□□的輦車時,百姓們才發現,原本歡欣雀躍著想要一睹皇後鳳儀的願望,似乎落了個空——

或者說,落了一半的空。

依照大越朝婚儀,女子成親後,便不必再戴什么遮掩容貌的東西,面紗、帷帽這些閨中少女常用之物,婚後便盡都可以扔了,可輦車里身著朱色宮裝的皇後娘娘,卻分明是帶了一張薄薄面紗,掩在鼻下的。

不過盡管如此,皇後卻也並未被那面紗遮的失了顏色——

盡管是遠遠瞧著,並不真切,皇後娘娘也只是坐在陛下身邊,可也能看得出她身形頗為高挑,今上好風儀,生的龍章鳳姿,這早已不是什么新鮮消息了,可皇後娘娘比之這般身量的夫君,好像竟也沒顯得有多嬌小……

她的神態比起一般的勛貴、官家之女,很不相同——

她並不如同她們那樣,低低的垂著眉眼,一副柔順如柳枝的模樣,望之叫人心生愛憐,反而少見的、絲毫不見羞赧的抬著那雙明亮的、烏黑的眸子,有些好奇,卻又坦然的、眼帶笑意的對上每一個打量的目光。

皇後娘娘的眉型生的雖然稍顯銳利,可梳妝的人卻甚為有心,也不知是誰把她眉頭距離稍微修遠了些,如此,襯著那雙靈動非常、澄澈明亮、叫人只望一眼,也覺得仿佛心生暖意的烏黑眸子,便不僅不顯得凶悍,反而只剩下了十足十的靈動和俏麗。

那眉心的一點朱砂,也如畫龍點睛、落在雪地里的紅梅一般,越發襯得整個人艷色奪人起來。

……分明是個美人啊。

哪里就如同那傳聞中的,眉似兩道燒火棍,面如一塊大方磚了?

傳言果然不可盡信。

眾人心想。

裴昭珩卻比賀顧自己對旁人投過來的一道道目光,更加敏感。

帝王的修長脖頸上的喉結微微滾了滾。

沒有人看到的地方——

衣袖下裴昭珩和身邊人交疊著的修長五指,又微微收緊了三分。

賀顧在慶裕宮里憋悶了一早上,好容易出來松口氣,正興致勃勃的打量著外面,剛剛覺得今日這些繁瑣冗雜的節儀,好像倒也不似想象中那么無趣,便察覺到了裴昭珩的異狀,轉頭看著他低聲道:「怎么了,珩哥?」

裴昭珩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和微微跳動著的脈搏,良久才答了一句。

「沒什么。」

誰能想到,前世的臆想竟有這成真的一日——

誰能想到,眼前的一切,竟然都不是夢境?

他只想緊一點,更緊一點的抓住這個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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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上中天,繁瑣的一應節儀才終於告一段落。

饒是一向涵養甚佳,耐心好如裴昭珩,回寢殿時,步伐也不由得微微加快了幾分。

時候這樣晚了,子環會不會已經睡著了?

他想。

他這些日子,一向很嗜睡,若是真的睡著了,倒也不奇怪……

可即便是睡著了的子環,今日的自己……卻也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

……不想再等了。

可打開門,才發現,張燈結彩,燃著喜燭的寢殿里,空無一人,只有案上放了一張薄薄的信箋,上面的筆跡很潦草,卻也很熟悉。

他看清那人留下的話,有些失笑,心里卻浮上了一層淺淺的暖意。

果然是他一貫的作風,即便懷著孩子,也半點不願意閑下來,分明已經做了中宮皇後,卻還是喜歡這樣偷偷摸摸的約自己去別處相見。

裴昭珩遣退了隨行的宮人,只允了齋兒一個人跟著,往那紙條上寫著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