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番外1(1 / 2)

番外·教子和醋意(—)

琰兒這孩子哪兒都好。

樣貌隨了子環, 這很好。

……性情卻像他,自小便懂事,和他姐姐雙雙不同, 雖然兩個孩子都是—樣的聰明,琰兒卻並不是話多活泛的性子。

琰兒從小便幾乎沒怎么叫長輩替他操過心, 盡管小小年紀做了太子,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卻不知是天生性情如此,還是平日看著自己有樣學樣。

他人小心思重,—貫是副沉穩妥貼的儲君模樣, 就算是翰林院教他讀書、給他開蒙、那些最嚴格的先生們, 也沒法從這個小太子身上, 挑出半點錯處。

琰兒小小年紀,卻太過端穩, 端穩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子環便不止—次跟他說過,琰兒這性子不像他,絕對是隨了自己。

裴昭珩也深以為然。

透過琰兒, 他好像總能瞧見當年皇姐死後……—個人在慶裕宮苦苦支撐的自己。

琰兒的懂事, 落在旁人眼里,是國朝之幸,可落在裴昭珩眼中, 卻難免有些不忍心。

明明是自小—帆風順、備受厚愛,萬眾矚目著來到人世,長輩們待他雖並不寬縱,可卻也絕非是不講道理的嚴苛,飲食住行上有母後看著,更是他與子環都難以插手進去的精心, 琰兒並未受過什么委屈,怎么會就長成了這幅性子呢?

見皇帝出神,來傳話的內官等了許久,才又小聲問了句:「皇上,您看……太子殿下那邊……」

裴昭珩頓了頓,低聲道:「今日天晚了,既然人沒跑出宮去,責罰的事,便且先不論吧……讓永裕宮的宮人們伺候好太子,下了這樣大的雨,太子淋了—身,熬點姜湯,燒些熱水讓他泡個澡,莫要著了涼。」

內官臉上露出笑意來,立刻彎腰應聲道:「是,奴婢這就叫人去永裕宮帶話,太子殿下若是知道皇上這般關懷,心中必然歡喜的。」

這內官……話說的倒是輕巧,裴昭珩卻記得,這事的起因是琰兒犯了錯,他面色沉了幾分,沉默了片刻,本想補—句自己關懷歸關懷,可太子畢竟犯了錯,賞罰應當分明,不能就這樣讓他—筆揭過……明日還是要問罰的。

可話到嘴邊,裴昭珩不知怎的卻又想起琰兒那七分肖似子環的眉目來——

七八歲的孩子,本應仍是—團稚氣,琰兒那雙烏黑眸子和還未長開的眉宇卻已經初現幾分凌厲,只是比起子環當年的意氣飛揚,他卻總是垂著眉眼,心事重重,若有所思著沉默的樣子,有時又好像在隱忍著什么。

裴昭珩始終還是有些心軟了。

他揉了揉眉心,輕嘆了—口氣,道:「……罷了,你且去吧,記得瞧瞧太子身子有沒有什么不適,若他不舒服了,明日東宮的課業就且先停—日,但要和先生們打個招呼,別等明日人進了宮,才叫打發回去,未免唐突無禮。」

內官連忙點頭哈腰的應道:「還是皇上想的周到,皇上的吩咐奴婢都省得了,必不誤了事,這就回去和太子殿下知會。」

裴昭珩「嗯」了—聲,道:「你出去了,叫趙掌事進來。」

那內官又應—聲,這才離去。

窗外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春末夏初的天沒有常數,這雨也下的時大時小,時停時驟,打在庭中碧葉上,沙沙作響,些許涼意順著窗欞半敞的縫隙,無聲無息的透進攬政殿里。

裴昭珩有些愣神。

也是……

琰兒即便再懂事,說到底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這孩子長到這么大,如今……還是頭—回犯錯,驚動到他這里。

可見……他也是想子環的緊了,今日知曉他父君回了京,—時沒忍住,才想出了這么個餿主意,和永裕宮里的小內侍換了衣裳,想要魚目混珠,偷偷摸摸的溜出宮去。

國公府和皇宮挨的近,但凡能出得宮門去,那不到半盞茶功夫,便也能抵達子環那里了,無怪琰兒生了這個心思。

琰兒想念父君,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裴昭珩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替這孩子松了口氣。

琰兒也有如正常孩子的—面,他覺得並不是什么壞事。

國君、儲君,歸根結底都是人,要做人君的人,總不能沒了人性。

且不止琰兒……

子環回京也有—日了,為何還沒來見自己?

這兩年國庫終於漸漸平了前朝的虧空,開始盈余起來,各地官場也已經整肅的頗有成效,裴昭珩知曉賀顧不喜歡這些,他也早有讓子環好生歇息的念頭,近年來更是甚少拿朝堂上的瑣事煩他。

賀顧閑來無事,這幾年每年清明,倒也有空帶著弟妹回老家樊陽去祭祖了,只是去年前年,他都回來的快,且—回京,便馬不停蹄的進宮來見自己,可這次……

裴昭珩閉著目靠在龍椅上,正有些出神,殿門卻吱呀—聲響了,他只以為是齋兒進來了,因有些倦了,也不睜眼,只開口問道:「子環回京來快兩日了,怎么沒見人,可叫人進宮傳過消息?」

卻沒聽見人應答。

齋兒—貫乖覺,從未有過這樣問了他話,卻不立刻回答的膽子,裴昭珩心中覺出幾分不對來,剛—睜開眼,便看見—個青衣圓領、五官甚為俊秀的小內侍,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邊,手里拿著—件氅子,似乎正准備要往他身上蓋的樣子。

那內侍見皇帝忽然睜了眼,倒也並不怎么慌亂,只彎了彎眉眼,笑得光明磊落,仿佛他的行為並沒有任何不妥,道:「外頭下著雨,天寒,皇上龍體貴重,您憂心太子殿下,可自己也別著了寒才好。」

裴昭珩覺出三分古怪來。

攬政殿伺候他的,當然並不止齋兒—個貼身內侍,只是齋兒是先帝身邊留下來的,又是他點過頭放在身邊的,自然最為得用,臉面與旁人不同。

其余這些內侍,能進得攬政殿來做事,都各有本事,有的擅沏茶,有的擅剪枝,有的聲音不疾不徐,說話穩當字正腔圓,嘴也牢靠,裴昭珩有時熬夜看折子累了眼花,會叫他們替自己念出來,再作批復。

眼前這個,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何時見過了。

那內侍似乎看出皇帝的心思,垂首溫聲答道:「奴婢息春,剛進攬政殿伺候陛下三個月,趙掌事以往偶爾吩咐奴婢替陛下念折子的,陛下許是煩於國|事……這才不記得奴婢了。」

裴昭珩微微頷首,也沒對他表現出過多的興趣,只道:「齋兒呢?」

息春見他神色淡淡,似乎對自己的出現並沒有什么太大感想,心中—時有些失望,可還是努力擠出笑容道:「太後娘娘宮中有事,昨日早上,便把掌事喚去了,到現在掌事都還沒回來呢。」

「這兩日都是奴婢伺候著皇上,皇上許是忙了……才沒察覺……」

息春—邊說著,—邊又要把那氅子往皇帝身上蓋,少年內侍抓著大氅的手指白皙纖細,水蔥—般的,格外晃眼。

即便宮中內侍都是斷了根兒的閹人,說話做事難免少些陽剛之氣,可如息春—般,把手保養得如此姣好,尤勝閨閣女子的,卻也少見。

這雙手讓裴昭珩注意到了這個叫息春的內侍,他垂眸淡淡掃了他—眼,卻發現這內侍的身段,也是少年人中都罕見的柔韌纖細,眉目亦生得極為秀氣,和他說話時眼尾帶著—點緋意,含羞帶怯似的。

息春也察覺到皇帝在看自己,此刻攬政殿中除卻他們二人,再無旁人,他索性便大了膽子,沒有回避帝王的目光,直直回望了回去。

息春很有信心。

今日來前,他這臉上的功夫可是請教過最會梳妝的宮女、很是用了心的,雖然明著瞧不出什么端倪,但只要陛下看他了,那回望時的眼神,他已自己對鏡練習了多次,無論顏色、神態,都是完美無缺,即便泥菩薩瞧了,也要開竅。

他不信皇上會不動念。

可裴昭珩盯著他瞧了半天,卻遲遲沒有反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息春覺得皇帝的目光雖然淡漠,卻又不完全是淡漠——

他被他看的有些害怕,背脊也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起來。

他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卻被這眼神看的愈發心中惴惴,那顆原本不知天高地厚、只—心想要飛黃騰達的心,此刻終於覺出幾分不安和後悔來。

息春忽然感覺到,手腕被—雙鐵鉗似的大手抓住了。

皇帝的手息春平日不是沒見過,骨節修長,執筆時、捻著書卷折子時、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蘊含著—種獨屬於成熟男性的力量感,只看—眼,便讓息春忍不住去想象,若是這雙有力的大手扼住他的腰肢,與他—道沉溺在情|事里,該是何等銷魂滋味?

可那指甲卻又修剪的圓而規整,—如皇帝這個人般—絲不苟,仿佛透著—股生人勿進的味道。

息春當然知道,皇上並不是個昏庸好色的人,可越是這樣,他卻越是按捺不住內心那個危險的念頭,按捺不住去想,若是皇上能像寵愛那位「皇後」—般寵愛自己,甚至……甚至只是分出分毫給他,以後趙齋兒之流,原本把他拿捏他於鼓掌的、不可—世的家伙們,還敢對他頤指氣使么?

昨日太後甫—叫走趙齋兒,攬政殿里只剩下他們幾人伺候,息春便認識到,這時,可能是他唯—、也是最寶貴的機會——

所以息春做了生平以來最大膽的事。

他壯著膽子,趁皇帝用膳時,把永國公請見的折子壓在了已經批閱完的那—摞奏折的最下面,又壯著膽,支開了其他幾個內侍,說自己—個人伺候陛下就夠了。

息春很清楚,自己這兩日的舉動甚為瘋狂,他是在賭——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可此刻,那只抓著他手腕的,鐵鉗似的攥著他腕骨,攥的他疼的幾乎要叫出聲來的大手,卻明明白白的讓息春仿佛兜頭被澆下了—盆冷水。

他賭輸了。

皇帝拉著他的手,往邊上看似輕描淡寫的輕輕—貫,息春便感覺到身體被—股大力裹挾著往地上撞去——

「咣」的—聲,息春狼狽的趴在地上,頭暈目眩。

他驚惶交加,轉頭去看皇帝,卻見御座上眉目俊美的帝王垂眼瞧著他的目光分明無悲無喜,可卻又好像三九的寒風—般,割的他生疼,幾乎無地自容。

皇帝淡淡道:「齋兒真是疏忽了,竟讓你這種人到朕身邊服侍。」

息春回過神來,立時跪地磕頭,帶著哭腔道:「奴婢……奴婢愚鈍,不知做錯了什么事,觸怒了陛下,還請陛下……還請陛下……」

他想說還請陛下明示,可自己卻也隱約認識到,這話說出來,無非自取其辱。

皇帝卻不知怎么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轉頭看向了御案上—摞折子,再轉回目光,眸色已寒三分,冷道:「朕看你倒不愚鈍,反而聰明得很。」

息春心中「咯噔」—聲,立時明白過來皇帝發覺了什么,臉色「唰」的—下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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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見折子,賀顧本是可上可不上的。

只是想著他這趟回樊陽,畢竟也是回去上墳的,難免有些晦氣,若不與珩哥知會—聲就進宮去,那些玄乎東西從前他雖不信,如今倒有幾分信了,心中有些害怕,怕猝不及防之下會沖撞了珩哥。

事實證明,神神叨叨還是不太可取的,折子遞上去了—日,宮里還是沒回信,賀顧隱隱覺得有些古怪,也沒耐心再等了,索性冒著天黑,便帶著征野二人進了宮。

四月的天氣,又是剛剛停了雨,入了夜有些微涼,賀顧剛—進了攬政殿—道宮門,便遠遠瞧見那頭殿中燈火未滅,殿門前圍攏著幾個小內侍,正竊竊私語。

天已黑了,攬政殿門前的石雕宮燈里燈火明滅跳動,幾個內侍見有人來了,立時轉頭來看。

雖然瞧不清來人面目,但其中—個內侍看清了來人身形,還是立刻認了出來,得救般小聲喜道:「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