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誰(1 / 2)

只是生活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錯位,他拼了命地努力學習努力念書。其實他很笨,連算數都算不好,記性也差,但是他知道如果停下來,不肯向前奔跑,身後的媽媽只能以淚洗面。他還不夠強,還沒有能力保護她。

他去找過外婆,外婆隔著防盜門遞給他糖果,勸他回去:「是你媽媽自己要改嫁,離過一次已經很丟臉了,還嫁了那樣一個人,我們老一輩還要不要做人了。她跟我已經沒關系了,既然當初她非要帶走你,你的事情我也關不了了。真是造孽。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個女兒。」

「報警。外婆你幫忙報警就好。」他因為害怕飛奔出來,小小的腳趾從穿著的拖鞋露出,沾了一片泥,他難受得想哭,卻還是忍著,聲音在打顫的牙齒後變得含糊,「外婆,只要報警就好。」

外婆拒絕,拂掉他通過防盜門抓住衣袖的小手,「勉丞,不要怪外婆狠心。」

路勉丞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點了點頭,壓抑著哭聲一路慢慢走回去。

也去找過舅舅,聽他說完,對方就堆起假笑:「勉丞,這是你們家的家務事,我怎么好管。」

也去找過小姨,她躲閃地看一眼正在沉默抽著煙的丈夫,手在圍裙上蹭一下,又在他的頭頂象征性地撫摸一下,「你舅舅也說不管了對吧,那就聽你舅舅的。勉丞乖,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他沒有前路也沒有退路。不是沒想著做點什么,但是媽媽跪下來求他不要報警,求他好好學習。他年紀小,不懂為什么,只能點頭,聽話做乖孩子。等年齡漸長,他對媽媽生出同情可憐以外的感受,還沒來得及細分到底是什么,中考結束的那年夏天,耳邊再次爆發吵罵踢打,他站到媽媽面前,還沒鼓起勇氣說什么,繼父拿著的水果刀劃過他的肩頭,從一頭到腰的另外一邊。只要再偏一點,也許就能結束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勉丞……不要怪你爸爸,也不要怪媽媽。他只是喝多了才會做出這種事情。」陷入火燎般的顫抖痛苦時,她竟然還這樣對他說。

他明白了,原來錯誤並不在他身上,不是因為自己成績不好,自己不聽話,媽媽才會被打,繼父才會酗酒時發瘋。縱容這一切的是母親,是曾經午後搖著他入睡的母親,是曾經願意把所有溫暖給自己的母親,他再也叫不出『媽媽』兩個字,也不再乖順聽話。

懦弱與愛混雜產生的感情將媽媽推向了黑暗,也將路勉丞推向了一條看不見前路不能回頭的道路。

就這樣吧,既然什么都不能改變。

打架。曠課。每日與所謂的不良少年廝混。

每天和每天沒有任何分別,也不需要有分別。只要囫圇過日就好。

早上,路勉丞比往常起的更早。熟視無睹地跨過客廳滿地的啤酒瓶碎片,從放在櫃子上的黑色皮夾中抽了一張紅色紙幣,出門,吃早點。

他坐到包子鋪門口,掰了一次性筷子正要吃,看見馬路對面閃過一張有點熟悉的臉,仿佛在尋找什么,下一秒眼睛閃過光彩。育成澄探頭探腦的模樣有點可愛。

她每天是活在卡通片里嗎?精力充沛,充滿朝氣,好像難有沮喪的時刻。

路勉丞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然後又恢復了陰霾。

這樣的人注定和自己無緣。但還是忍不住期望,期望她的眼光短暫停留,期望她能長久地注視自己,期望從她身上汲取他所沒有的光亮。

路勉丞在預備鈴前踏進班里,剛才見過的熟悉腦袋扎在人堆里。他一頓,退後到門邊,班牌的數字並沒有錯。

重新進班,接近人群中心,育成澄正眉飛色舞上下翻動著手勢,語氣多少有點誇張:「沒啦,我其實也沒做什么。主要是被人挾持了做人質來著。細說起來還挺丟臉的。」

神色倒是一點沒顯出她的黯淡情緒。

一下注意到他,她的嘴立刻咧起來,神采奕奕,揚起胳膊,聲音亮麗地像是要去打棒球,「早上好!路老師!」

他對她時刻高昂的語氣感到些微煩躁,但不由自主點了頭作回應。

育成澄扶著桌子站起來,蹲太久,腿有點麻。路老師班上的人屁股好像都有點毛病,總喜歡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圍著蹲一圈。也不止,偶爾路過校園的角落,那些偷偷抽煙或者因為什么聚集在一起的男生女生,也都喜歡蹲在一起。去男廁解救路老師那一次也是,好像只有蹲著才能行使校園霸凌。

繼「走路踮腳尖」、「走著走著來一下空氣投籃」後,蹲來蹲去的詭異團體活動也被育成澄排進內心的「男生不明中二行為榜單」。好奇心像野草扎得她心癢,不過眼下還有先需要去詢問的——

「有事找你,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不?」害怕他不同意,她小心翼翼地比出數字,「就十分鍾!馬上要早讀,我也要盡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