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那可是親生的娘倆兒啊!咋也能做那種事呢?

巧姨震驚之余,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這世道真是亂了?

怪不得這些日子看大腳說話夾槍帶­棒­的,瞅著大巧兒眼神里也少了些溫柔,

跟自己也是耷拉著臉子。本以為是因為這些年身子荒狠了,瞅不得小兩口恩恩愛

愛的摸樣兒,可現在琢磨著,感情那心里面竟是在拈酸吃醋。那哪里還是慶兒的

娘呢,沒准早就把自個當成了慶兒的女人了。這個大腳啊,咋越活越回去了呢?

一直是個­精­細的人兒呢,咋老了老了卻變得糊塗了?這天打雷劈的事兒她也

敢做?

她到底是咋尋思的?

巧姨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想起了吉慶。

這個活祖宗,這院里老的小的全歸了你,你咋就還沒個夠!咋連自己的親娘

都弄呢?他不是個混不吝的孩子啊,咋就這回犯了魔怔?這不是作孽么!

巧姨深深地嘆了口氣,捏呆呆地走回來,坐在馬扎上瞅著一個角落繼續地發

呆。

天已經慢慢地擦黑兒,角落里也變得朦朧灰暗,不知名的小草在那里生長著

兩三棵,翠翠綠綠的有高有低,低垂著頭,偶爾搖上一搖。巧姨卻開始胡思亂想

起來。那些高的就像是自己和大腳了,那些低的就像是這三個孩子,被她們呵護

著慢慢地長大。可小草卻終有一天也會長高,而那些老的卻慢慢地枯萎了。就在

這此起彼伏的日子里,這些花啊草啊要經過多少的風吹雨打呢,抗不過去的,或

許就過早地夭折了。老的都盼著小的好呢,應該寵著護著他們慢慢地長起來,可

自己和大腳竟是這樣,咋也說不上是呵護,倒有些摧殘的味道了。這小苗苗們要

是長得扭曲了,那該成個啥?

巧姨沒來由的一陣子糾結,腦子里渾渾噩噩的亂成了一鍋粥。

巧姨忽然很惆悵,想想一年來兩個院子里發生的那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地

纏繞在一起,一時間竟又有些迷茫。大巧兒還在一旁悉悉索索地拾著碗筷,巧

姨抬了頭忽然問了一句:「你說,慶兒會不會是讓我教壞了?」

「啥?」大巧兒被巧姨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有些愣怔,「教壞了?娘說吉

慶給你錢不好?」

巧姨醒過悶來,為自己一時的詞不達意有些惱火:「說啥呢,給我錢還能說

不好?」

「那娘還說吉慶壞了?」

「我是說,我是不是把吉慶教壞了?」巧姨重復了一聲,見大巧兒還是一副

懵懂的樣子,只好壓低了嗓子,又說:「我是說,那事兒,我和他的事兒,是不

是不好?我咋覺得,是我把吉慶拐帶得有些遠了呢?」說完,眼巴巴地瞅著大巧

兒。

大巧兒是個聰明人,娘說完便明白了,卻不明白娘這心思轉得也忒快了些,

剛剛還是錢的事情,一下子又扯到那兒去了。這東一榔頭西一杠子的,為的是哪

出?可看著娘仔細的眼神,卻是認真,大巧兒也一時不知道講些啥才好了。小臉

一紅,有了些羞臊:「娘說些啥啊,咋又想起這些有得沒得?」

巧姨欠身拽著pi股下的馬扎,往大巧兒身邊湊了湊,把大巧兒也按在了凳子

上,小聲地問著大巧兒:「閨女,娘說真得呢,你說,是不是娘不好?娘是不是

挺沒羞沒臊的?」

「說啥呢娘……」大巧兒緊張地扭著身子,不知道怎樣應了娘的問話。

巧姨也有些不好意思對閨女說這些,可好些話憋在肚子里也實在難受。好在

大巧兒啥事也都經歷了,在她眼里,也早就不僅僅只當了是自己的閨女,索­性­一

股腦倒了出來:「你說,娘這么大歲數,卻和慶兒那樣兒,他往後會不會怨了娘

呢?娘咋突然地那么不踏實?當初稀里糊塗地就和他成了,現在想想,可真有些

不妥呢。那還是個半大小子,卻被我禍害了,咋想咋不是滋味。還有你,過些年,

會怨娘么?」

大巧兒見娘越說越是不堪,一張臉臊得更是通紅,低著頭蚊子哼似地恨不得

扎進飯桌底下:「誒呀,娘快別說了……」

巧姨敞開了索­性­說個痛快,往大巧兒身邊湊得更近:「娘是掏心窩子說呢,

告訴娘,你們會怪娘么?」

大巧兒見娘說得鄭重其事,終於抬了頭,瞅了娘一眼,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會?」巧姨有些不信,又追了一句。

「不會!」大巧兒這次回答的­干­脆篤定。

「那為啥不會?」巧姨還是有些不穩,鄭重地追問。

「……也說不好為啥,覺得娘不容易,覺得娘好,慶兒也好,」大巧兒扭扭

捏捏的說了,話一出口,說著說著便也忘了羞臊,越發流利了起來:「只要你們

都覺得好了,大巧兒也不會想別的,反正就那么回事兒,跟娘咋也比往後跟外人

強。」

不管閨女的話是不是真心,巧姨懸著的心卻放下了一半,又問:「那慶兒呢,

他會么?」

大巧兒卻有些捉摸不定,遲疑的說:「應該不會吧。」想了一想,又問娘:

「慶兒對你好么?」

「當然好,今個你還看不出來?可可人疼呢。」巧姨嘆了口氣,「也怪娘沒

出息,咋就好了這一口。也都怨你爹死得早,丟下娘一個人棲棲遑遑的沒著沒落。

娘就是擔心,擔心吉慶和你,怕給你們找上些麻煩,其實娘不後悔,做了就

做了,怕個啥?要是光我一個人,鬧出大天兒去又有個啥?「

大巧兒聽著娘絮絮叨叨的自己說著,越聽越是糊塗:「娘到底想說啥呢?娘

是怕人知道?還是擔心吉慶和我?」

巧姨仔細地想了想,搖搖頭:「亂了亂了,我也不知道想說啥,心里裝著,

卻說不明白。」說完,便不再吭聲,手托著腮,又開始發呆。

天已經慢慢地黑了下來,不知什么時候,院子里的燈被二巧兒打開了,昏昏

黃黃地招來成群的蚊蟲上下飛舞著。娘倆個仍是坐在當院的瓜架下,呆呆地不聲

不響各懷各的心思。興許是嫌熱了,二巧兒從屋里走出來,手扇著風。見娘和姐

姐坐在那里發呆,心里面尋思著娘倆或許還為吉慶送來的錢發愁呢,便不想靠過

去,隨口說了聲,便出了門去找伙伴們玩了。

過了好半天,巧姨終於緩過勁兒,見大巧兒滿腹心事的坐在那里,捅了一下

她,問:「想啥呢?」

「也沒想啥,被娘一說,有點亂。」大巧兒轉了身子,低著頭說。

巧姨嘆了口氣:「娘也有點兒亂呢,越是琢磨越是奇怪。你說這人啊,有時

候是挺納悶兒的,那男男女女的,有時候對上一輩子也沒個想法,可有的就一打

眼兒的功夫,啥事兒都有可能發生。發生了還就摽上了,也不管啥應不應該,就

一門心思了,天打雷劈也回不了頭。」她又捅了大巧兒一下:「你說,這是不是

就算電影里說得那『愛情』?」

大巧兒撲哧一下樂了:「娘還挺新潮,還懂愛情?」

巧姨撇撇嘴:「娘啥都懂,就是有時候迷糊。」

「娘也別迷糊了,」大巧兒長吁一口氣,對著娘說:「我也想了半天了,知

道娘為啥亂。娘就是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了,怕我們看輕了你?或者是覺著做的

事情有些出格,是不?其實我也想明白了,居家過日子,哪就那么可心呢?凡事

別較真兒,那叫難得糊塗,就說娘和吉慶吧,擱外人知道興許是讓人杵脊梁骨子,

其實不去想那些啥歲數啊輩分啊,還不就是簡簡單單的事情?說白了,就是你需

要他他需要你!就像我們人,渴了總要喝水吧?餓了總要吃飯吧?正好趕上水也

甜飯也香,那­干­嘛不張嘴呢?那不是傻子?慶兒覺得娘好,娘也覺得慶兒可心,

那不就得了?一拍倆好!至於我,也沒個啥,反正一邊是自己的娘,一邊是往後

要嫁的老爺們兒,總是沒便宜給了外人,親上加親了。我覺得挺好。」說道這兒,

突然抿嘴一笑,湊近了巧姨:「娘,咱可新潮呢,我看過一本雜志,說國外就這

樣,人家那叫­性­解放!」

「啥解放?」巧姨正聽得入神兒,冷不丁沒理解這個新名詞。

「­性­解放!懂不?」大巧兒認認真真地說,看巧姨還是懵懂地搖頭,又用心

的解釋:「就是要解放思想,不要固守原有的傳統觀念,跟我們改革開放差不多

意思。我們開放是為了掙錢,人家解放是為了活得自在。」說到這兒,左右看了

看,壓低了嗓子又接著說:「­性­,娘懂不?」

巧姨搖頭。

「就是男­性­女­性­的『­性­』,人家外國人把男女弄那事兒叫『­性­事』,就是在

這種事情上也要解放。」

「解放?咋解放?男的女的不管認不認識碰一塊兒就整?」巧姨大張著嘴巴

一臉的驚奇。

「啥呀,」大巧笑著搡了娘一下,「人家那意思就是別把這事兒看得太重,

活得自在點。要不,活著多累。就跟咱種庄稼似地,從育秧到chā秧中間還要料理

然後割,天冷了吧,怕凍著;天熱了吧,怕曬著;水少了怕旱死;水多了又怕

澇死;好不容易沒了天災人禍,還得防著病蟲害!累不累?累不累?想著都累得

慌。所以,人活著就不能讓尿憋死,得著空兒該咋活就咋活,咋快活就咋活!」

巧姨被大巧兒巴巴巴兒地小嘴說了個迷糊,傻愣愣地聽著:「依你那意思,

那不就亂了?那不都得去搞破鞋?」突然盯著大巧兒說:「我告訴你,解放不解

放的我不懂,你跟吉慶可不能解放,你往後要是對不起吉慶,我可跟你沒完!」

大巧兒白了娘一眼:「咋那難聽,人家說的就是一個意思,這不是給你寬心

么。再說了,那也得看對了眼吧,逮誰跟誰那還了得?那成個啥人?反正我就看

吉慶順眼,看別人都惡心,我不會,指定不會!往後我就跟娘和吉慶耗上了!」

巧姨吐了口氣:「我說嘛,咋也要有個章程不是。」

大巧兒點頭:「就是啊,說是解放也不能都解放了,還是要在一個范圍里,

不然,吐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巧姨這才放了心,又問大巧兒:「那你那意思,咋這事兒不算個啥?」

「不算個啥,放心吧娘。」大巧兒鄭重地又拽著娘說:「咱只在咱家里這樣,

做得隱蔽點兒,誰也不知道那還怕個啥?」

巧姨被大巧兒一番話說得著實有些驚詫,細一想想,卻也有幾分道理。人活

著­干­嘛那么較真兒?得過且過是一個活法,倔頭強腦也是一個活法,­干­嘛非要選

那讓人揪心的日子過呢?想到這兒,巧姨這才有了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輕松,

剛剛還糾結的心思立刻舒展開來,渾身上下就像是拔了個火罐子,透著一種輕快

自在。

可當巧姨再看大巧兒,見她依舊平心淡氣地坐在那里,卻越看越不明白了。

平日里不聲不哈的一個丫頭,沒想到心思卻是那么的通透,挺讓人鬧心的一

件事情,到她那兒輕輕落落地竟似是啥事都沒有,幾句話的功夫,便摘了個清清

楚楚,反襯著自己,倒像是鑽進牛角尖兒的一個杠頭。

巧姨不由得嫣然一笑,沖著大巧兒說:「沒想到,當娘的還得讓閨女開解,

這是咋話兒說得呢。這高中生就是不一樣,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

「那是,知識改變命運嘛,這是在講的!」大巧兒仰著個粉撲撲地笑臉,得

意洋洋。

「行嘞,我也不跟你磨牙了,溜達溜達去!」巧姨樂呵呵地站起身,邁起步

子都透著一股子喜氣,雖還惦記著那院子里呣子兩個的事,卻再也沒有了方才的

那種惶恐,隱隱地,卻還有種竊喜。

這回大腳你還跟我得瑟個屁,咱姐倆這回可真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也

蹦蹬不走嘍!想到這兒,巧姨忍不住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兒,大腳和吉慶糾纏

在一起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隱隱地竟有了一種期待。

「這鬼天氣,咋這么熱呢!」巧姨嘴里念叨著,轉身進了大腳家的院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