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戲劇(2 / 2)

近望海潮 鏡子 2504 字 2022-08-04

方奕說戴清嘉最鮮明的演員特質是她隨­性­的同時感覺敏銳。演員要以假亂真,要比虛構人物付出更真實的感情。這是她第一次創造角­色­,已經在揣摩帶入的過程里和原作建立了心理聯系。她喜歡並且能感知這一部作品。

之前農民工閱讀海德格爾引起爭議,媒體撰文《為什么不承認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不太正常的事》,但是所有人都能認同農民工閱讀《金瓶梅》。《紅樓夢》高懸在中國古典文學殿堂的頂峰,這是距離戴清嘉很遙遠的世界。農民工被排斥在哲學之外,戴清嘉被排斥在知識的學校和家庭之外。她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像俞彥珊一樣更喜歡《紅樓夢》。

哪怕戴寧笙大肆批判《金瓶梅》邪惡混亂,像俞彥珊一樣極盡諷刺。又或者,更直接一點,指著戴清嘉的鼻子說她叄番五次和她的丈夫不清不楚,她都會好受一些。

但是戴寧笙說她不看金瓶梅。

不是反對,不是討厭,是她甚至不會降下目光看。

台下昏暗,台上光明,中間是明與暗的交界,戴寧笙和戴清嘉分立兩側,沉默地對視。

燈光下戴清嘉的明艷逼人,戴寧笙立在暗影里,看向妹妹,辨認出她眼睛里前所未有的寂靜。

戴寧笙心里一緊:「瞳瞳,你怎么了?」

「沒什么。」

戴清嘉脊背直挺地走下台,和戴寧笙擦肩而過。其實她很少這樣端正穩重地走路,驚人的美貌之外籠罩著盛大的氣場,無法分清楚兩者是誰成就誰。

後來和俞彥珊在衛生間遇見,公主自認不會為愚弄他人感到愧疚,戴清嘉對她視若無睹,洗過手就要離開,她主動說:「如果你真是美麗又狠毒的女孩,我反而高看你一眼。可惜我沒看錯,你只不過是美麗廢物而已。」

「我沒猜錯的話,發給你劇本,是你第一次知道金瓶梅吧?昨天是你第一次正兒八經來劇社排練吧?」俞彥珊輕聲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你在幻想憑借什么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呢?哦」

戴清嘉比俞彥珊高一兩公分,而後者以蔑視的神態看著她:「可能你以為我因為宋予暘、戴老師的關系針對你,我確實討厭你,但是真正的原因是你德不配位,所有人都是靠自己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但是你呢,我看不起通過走後門進入安城高中的人。我厭惡你的態度,你只會走捷徑,就算真的因為漂亮做了演員,最多演一演不入流的電視劇,金瓶梅是好作品,給你金瓶梅的劇本,算是抬舉你了。」

「說完了嗎?」戴清嘉挑起嘴角,「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關注我,盧珂和我說,成為明星或者偶像,就是有一種吸引別人目光的能力。不管善意還是惡意,你看著我,就是把光打在我身上。你知道,注意力才是最稀缺的東西。你很好地驗證了這一點——我就是被矚目的人。」

戴清嘉伶牙俐齒,擅長歪理,平時可能會和俞彥珊詭辯,胡攪蠻纏起來,氣一氣公主不是難事,但今天她明顯沒有興趣:「好了,少擋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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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結束手術,同事邀請俞景望一起去醫院旁邊的pub喝酒。

醫學領域的特殊在於,遵循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規則,極為看重地域和派系。安城叄甲醫院的醫生多是安大醫學院畢業的,既是校友也是同事,注重維系情誼。

俞景望是在上交醫本博連讀,本來就不隸屬於安大醫學院的校友圈子,加之他­性­格清冷,一般不參加酒局。今日同事盛情難卻,他應了下來。

在場還有其他科室的青年醫生,聊得很是熱絡。

酒過叄巡,一位­妇­科男醫生聊起來:「前幾天急診送過來一個小姑娘,自己在技校宿舍里生孩子,大出血加感染。」

有人說了一句可惜,吳驍醉醺醺地評價:「只能說活該。如果自愛的話,會才十五六歲就被搞大肚子嗎,她和她那男朋友腿上腰腹上全是紋身,估計是出來混的,反正送過來的時候,全被血染紅了。最煩這種紋身的,做手術都無處下刀。」他笑一下,「我是倒霉,一周不知道接診多少個未成年小姑娘來做人流,所以說可惜什么,人家自願當­婊­子,你攔不住。」

對於之前聊天的內容,俞景望一直反應淡淡,他手持酒杯,開口說:「醫生是應該針對病情作出事實判斷,而不是針對病人作出價值判斷。」

比起吳驍的直白粗鄙,俞景望話說得含蓄又銳利,那男人愣了叄秒,反應過來,頓感羞窘,隨之而來的是惱羞成怒:「大少爺真是清高啊。是我說錯了,我自罰叄杯。」

吳驍故意賭氣地飲下叄杯高濃度洋酒,旁人勸他說不必如此,他大笑說:「誰讓我們只是小醫生,不像人家俞醫生一樣,有一個好爸爸和好爺爺呢?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隨便聊個天都被聖人批評。」

醫療系統是等級分明政治氛圍濃厚的,所有人對潛規則心照不宣。俞景望雖然作為外來者,可但省內叄甲數位骨科主任是他爺爺的學子,父親是正值壯年的教授專家,叔伯又在省級衛生部門掌權。

吳驍是同醫院看不慣俞景望清高冷傲的人之一。神外是外科之巔,俞景望資歷尚淺,已經多次成為高難度手術的助手。最好的鍛煉機會總是首先給予他。

雖然吳驍忽略了俞景望的能力是他出­色­完成手術的前提,可是在其他青年醫生覺得又苦又累一眼望不到頭的時候,俞景望注定了不需要關心生計問題、打點人際關系和諂媚領導,也一樣能平步青雲。

說回今天,私下討論病人是很正常的,即使他出言不遜,醫生什么尺度的話沒有聽過,俞景望至於當眾使他難堪嗎?

面對吳驍誇張的借題發揮,俞景望不怎么理會,他抬腕看表,起身准備離開,吳驍借酒裝瘋,在門口抓住他:「你什么意思?」

俞景望冷然道:「非要說清楚就是,你連一個病重的未成年女孩都要貶低的行為很低等。」

吳驍被激怒,罵出臟話,舉起拳頭要往他臉上砸:「你牛什么,你以為你有什么水平?不是你家里你有什么好牛的?」

俞景望抓住吳驍的拳頭,他的力度大於吳驍,面對醉酒的男人不需要客氣。

吳驍方才沖上來的時候,試圖折俞景望的手腕,而俞景望知道手對醫生的重要­性­,反擊的時候避開了吳驍的手,向後一推。

吳驍重重地撞在門上,站立不穩,癱倒在他腳邊。

「我的水平我心里非常清楚,可惜你不清楚自己的水平。」俞景望居高臨下道。

吳驍之前犯下低級錯誤導致病人家屬投訴和二次手術的事情全院皆知。

同事追出來,深夜時分,街道寂寥,酒吧門前一棵碧­阴­­阴­的榕樹,俞景望站在樹下吸煙。

同一科室工作,同事知道俞景望是從來不議論病人私事的,可是他同樣也不管其他醫生如何行事,同事只能猜測吳驍是不巧撞槍口上了,道歉打圓場:「對不起,景望,他們說話平時是這樣隨便的,沒想過要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