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往事(2)(2 / 2)

近望海潮 鏡子 1894 字 2022-08-04

「太好啦!」戴嘉瞳的雙眸本就明亮,那一瞬間稱得上璀璨如星,「媽媽說大學要讀四年呢,我還想會有四年見不到你呢。你留在安城,我就可以每周都見到你了。」

那是戴嘉瞳度過的最快樂的一個暑假。戴寧笙的學業壓力解除,可以陪著她玩耍,共同養育那只被李韻嫌惡的阿拉斯加,給它取名小熠。不肯早起的戴嘉瞳,開始每天晨起遛狗,小熠跑起來的時候,她會被帶著一起奔跑,姐姐在身後看著她,笑著說叮囑她小心一點。

戴嘉瞳當時並不知道姐姐最終選了北京的大學。在志願填報的結果下來的第一天,戴寧笙准備向妹妹道歉,李韻阻止道:「你現在和她說,她一定會鬧翻了天,鬧兩叄個月不消停,不要再給我找事情了。等你開學後去了北京,她看不到你人,就會接受這個事實了。」

戴寧笙拾行李離家之時,戴嘉瞳強忍著眼淚,因為她認為和姐姐只是從每天見面變成了每周見面,她小聲告訴自己:「沒什么好哭的。」

然而等待了兩個月,戴寧笙始終沒有回家。在電話里,姐姐會問她是否開心、是否仍然挨打,她給出的答案是媽媽已經改變了許多。撒謊沒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事實是戴寧笙不在,她和李韻的矛盾激化,被打的次數更多。但是她不希望姐因此不回家,她很想念她。

李韻敷衍地給出借口,戴寧笙接電話的頻率也越來越低。在通話過程中,戴嘉瞳聽見姐姐愉悅的聲音,她的同學和朋友則會呼喊她的名字:「寧笙,打完了嗎?快過來,我們的討論還沒有結束呢。」

戴嘉瞳卻是相反,在學校里樹也不爬了,課間趴在桌子上,流水般的小男生上前關切,換來她怏怏不樂的白眼。她終於忍無可忍,自己搭乘公車,前往安城大學。在中文系古老院樓前的花壇坐了一天,抱著書本的大學生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是她姐姐。日暮西斜,單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得很長。

李韻心急得不得了,總算是找到失落的小女兒,她狠推一把戴嘉瞳:「為什么要亂跑,你知道我們多著急嗎?寧笙根本不在安城大學!」

戴嘉瞳向後倒去,落進一叢繁密的枝葉,眼前像是下了綠­色­的雨,想起老師說眼睛疲勞便要眺望窗外,姐姐是她童年之窗外面舒緩的綠意。她的手臂被尖刺劃傷。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當天晚上她知道戴寧笙實際上去了北京,姐姐在電話里連連道歉,她說我一百天不想和你說話。

戴嘉瞳蹲下身來,和小熠說話。以前她不理解為什么姐姐要和小熠對話,它是狗又聽不懂,現在她隱約明白,如果見不到想見的人,只能留心和她有關的物。不過小熠是活生生的,對於戴嘉瞳來說不只是物,她捧著臉嘆氣:「只有你陪我玩啦。」

小熠將戴嘉瞳撲倒在地,伸出舌頭舔她的臉,她被癢意逗出笑容。戴航請來教育專家告訴李韻,犯錯的孩子要讓她反思,而不是一味打罵。她於是被關進燈泡壞掉的儲物間,經過戴寧笙想象力渲染的鬼怪從角角落落里涌出來,幸好有小熠。

戴航的大客戶來家里做客,一進來便玩笑地說空氣中有狗味,爸爸打呵呵過去,媽媽臉­色­微變。戴嘉瞳寫不完作業,不被恩准牽小熠外出,它封閉了半天,不小心尿在客人的拖鞋里,第二天被李韻扔棄。

戴嘉瞳和李韻大吵一架,她斬釘截鐵地說:「狗和你只能留一個。」

戴嘉瞳二話不說離開家,沿著附近的街道尋覓小熠的蹤影,當時安城有打狗隊,她非常擔心小熠被當成流浪狗處理。李韻也在搜索,想要抓她回家,她不知道可以向誰尋求幫助,在公共電話亭撥打姐姐的電話,接起的是戴寧笙的舍友:「哦,寧笙嗎?她去參加讀書會了。」

那天晚上,本來是戴寧笙和她約定的電話時間,可能姐姐見她沒有按時打來,便不再久候。舍友說會幫忙轉告,戴嘉瞳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姐姐進入大學,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只能獨自尋找小熠。戴嘉瞳的腳後跟磨出血泡,一無所獲,在平熙路,人們聚集在馬路中央圍觀,她聽見「這狗看起來挺漂亮的,不是流浪狗吧」的話,悚然心驚,擠開人群,闖入車禍現場。

小熠躺在地上,腦袋被碾碎,皮毛全是血,一動不動了。戴嘉瞳怔怔地看著它,甚至沒有尖叫,直到貨車司機嫌晦氣,狠狠地踢了它一腳,罵道:「死狗!」

當天晚上,戴嘉瞳發起高燒,迷迷糊糊地聽見李韻謊騙戴寧笙,小熠轉送他人,因此她心里不能接受。她不知道姐姐是否相信,反正她不會再提起,大概人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

叄天以後,戴嘉瞳的病稍稍好轉,額上貼著退燒貼,她起身下床。房間里擺放著一個大紙箱,里面是需要寄去北京的戴寧笙的物品,那本懸疑雜志光明正大地放在最上層。李韻再也沒有興趣檢查了,大女兒的學生時代已經是過去式,她現在全副­精­力放在小女兒身上。

戴嘉瞳從紙箱里找出一本上鎖的筆記本,用發卡撬開,是戴寧笙的隨筆。一頁頁翻看,其實她識字還不多,不過起碼能讀懂其中一則記事:

安城全市二模,戴寧笙因為排名退步,年級表彰會站在喜歡的男生身後。那男生的成績一向穩定,只會站在第一排,他們是高一的同班同學、高二高叄的隔壁班。勉強算是點頭之交。下台的時候,她鼓起所有的勇氣,狀似不經意地和他說話:「如果我們都在清北,是不是相當於繼續做同學?」

「應該是。」

「那我們北京見。」

人潮洶涌,男生簡潔地回了一句,祝你考上理想大學。

戴嘉瞳理解了戴寧笙所說的很喜歡的含義,少年僅僅是一個背影,挺直的背脊、清晰的下頜線,姐姐用了長篇幅描寫。她略過描述­性­語句,目光停留在最後一段話,­性­格溫淡的姐姐,字里行間透露出堅定:我對國內的一個城市沒有特別偏好,如果說之前還因為成績的波動在北京和上海之間猶豫,現在我前所未有地確定我要去北京。我不會允許自己再後退,因為我想未來能夠站在你身邊。俞景望同學,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在更高處相見的。

一滴眼淚落在紙面,俞景望叄個字暈染開。在戴嘉瞳尚不會寫的時候,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