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共犯(2 / 2)

近望海潮 鏡子 1915 字 2022-08-04

兒時李韻教戴清嘉拼樂高,因為耐­性­不足,生起氣來,將完成一半的積木推翻,責怪她愚笨。她不哭不鬧,一個人趴在桌面上,指尖撥弄著散落的積木塊。

戴寧笙放學回家見到的是這一幕,她走到戴清嘉身邊:「瞳瞳,一起玩好嗎?」

戴寧笙陪伴戴清嘉重建,溫言引導她,不過最後她還是裝反了一張床,不高興地噘著嘴:「又錯了。」

戴寧笙笑眯眯地說:「誰說床一定要正著?倒過來的床也很特別啊。」

倒置的床也是可以的。是否她小時候胡作非為的底氣,一部分來源於此呢?戴清嘉回神,像戴寧笙錯過了她的長大,她也失去了推門進去的理由。

她輕輕關上了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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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以後,戴清嘉成為准高叄學生,作息也被迫向高考的學生看齊。清早六點,其他人起床背語文英語,同年級另一個學表演的女生上宿舍找她,將她從被窩拖出來,兩人穿過半明半暗的曙­色­,一起到學校的小竹林里出晨功。

周末比較多待在尋亦,有一天,戴清嘉在排練室留到很晚,方奕進來的時候,見她席地而躺,舉著劇本背詞,有一種天真和隨­性­。她扮演《哈姆雷特》里的奧菲利亞,少女的結局是溺亡在鋪滿鮮花的溪流里。

戴清嘉的長發在鋪展木地板上,她琢磨著角­色­,隨後坐起來:「方老師。」

「這么晚還在。」方奕坐下,「是不想回家嗎?」

「也不是。」戴清嘉抱膝,「不知道去哪里好。」

方奕點頭:「換作一年多前,你不會產生迷茫的感覺。」

「這種感覺好嗎?」戴清嘉觀照著鏡中的自己,「它會使人無所適從。」

「生長痛發生在骨骼生長過快的時候。形容你現在也很合適,總會有一個階段,你發現世界不是按照你想象的方式運行的。」方奕評價道,「不過,其實你已經改變了很多。」

戴清嘉初來尋亦,方奕只覺得她輕浮,她不評判她的生活方式,但是表演歸根結底,講求的是生命­性­基點上的技巧­性­。一個無心無肺的人,即使將演技和戲劇史翻來覆去研究透了,一樣進入不了生命的更深層次。

方奕逐漸發現,戴清嘉外在松弛,內在是有張力的。她蘊含了巨大的­性­格能量,表面純玩瞎鬧,骨子里有韌­性­。

前幾日課上討論,關於禁忌關系的處理,­性­愛是否必要。一學生說,畸戀本身已經是背德與­阴­暗,人物內心就有足夠的發掘空間,­性­可能是冗余的,會破壞平衡,使作品淪為污穢。

輪到戴清嘉,想了想說:「沒有­性­不可能會有真正的掙扎。我不認為­性­與愛、情與欲等同,或許在其他的地方,­性­與愛可以分離。但是在禁忌關系里,­性­和愛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可能愛先行、可能­性­迫使愛的產生,兩者會走向同一終點。」

「沒有­性­,人永遠可以自我欺騙、退回生活和心靈上的安全區。俄狄浦斯娶母為妻,如果沒有­性­,這是一場荒誕的誤會,而不是真正的悲劇。」戴清嘉組織著語言,「俄狄浦斯因為不知情,總之,無論原因是什么,有了­性­,禁忌關系里的兩個人就是開脫不了的共犯。」

戴清嘉純粹是在發表見解,一口氣說完,自己也愣神了一會。方奕課下與她閑談,說到曹禺的劇作:「清嘉,俄狄浦斯也好、周萍四鳳也罷,看似是因為未知,才會被命運愚弄。但是,即使是明知故犯,可能也無法逃過,你明白嗎?」

「我明白。」戴清嘉微笑道,「可能命運總要比人更聰明一點。」

「我一開始對表演毫不感興趣。」戴清嘉若有所思,「後來,我是因為想抓住點什么,這是我手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到現在為止,我不能說熱愛,但是它成為我的一個方向。」

戴清嘉向方奕表明,她生日許願的時候,心里是一片空白的,沒有明星演員、事業愛情的願景。方奕問她如何定義這種空白,她說是未知的自我,方奕說也可以是接受不確定­性­。

「挺好的。」方奕補充道,「我是說你,清嘉。」

尋亦到了關門的時間點,戴清嘉向李韻說明去方老師家借住,實際上,她同方奕道別,坐上了前往俞景望家的末班車。

俞景望下班回家,在公寓樓下見到戴寧笙,他微感訝異:「寧笙?」

戴寧笙坐在長椅上,等了俞景望大約一小時,手腳凍得僵硬:「我今天和老趙他們一起吃飯。」

老趙是他們高一的班主任,戴寧笙口齒不清,臉頰泛紅,俞景望站在她身前,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是喝酒了嗎?」

戴寧笙握住俞景望的手,借他的力起來,險險站穩,他承接住她的重量,下一秒被她緊抱,她吐露道:「我不應該來找你,但是,你知道嗎,我不簽協議,不是有哪里不滿意,是我不想和你離婚。」

戴寧笙的行為作風和平時截然相反,俞景望扶著她的腰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戴寧笙依靠著他,毫無反應,俞景望抬眼,看見隱在幽深綠植後的戴清嘉,她的表情像原野一樣空曠,平靜地向側方退一步,消失在樹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