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靖川回來那天,春曉為他安排了一場鴻門夜宴。
已經官復原職的謝家兩位公子都出席了,原本春曉是不想讓他們再入仕的,但無奈謝家勢力扎根過深,朝中武將多半受過謝家恩惠,謝家自古提拔人才也從來不拘一格,導致幾乎謝關元與謝岑丘回京消息一出來,百官奏請歸還二郎官職的奏折便堆滿了案前。
民意所向,又是春曉的親叔叔,她和司庭也沒辦法做得太難看,畢竟春曉並不想和謝岑丘撕破臉,她覺得謝殷風還能搶救一下,再用用。
迎接邊塞歸來的豐將軍的宴會定在十一月,天氣寒涼,宴中的酒都是溫好的,每席上紅泥小火爐冉冉。
春曉坐在高位,身旁是穿著小龍袍的陸拂。
就連木榮月都混了個末席,在燈火暗淡的遠處席邊,抱著一只暖爐,靜靜坐著。
人來得極齊整的一場宴會,就連木榮月那個御林軍當差的哥哥,都來了。木沖微一身英挺的戎裝,站在隊末,他一模一樣,卻少了病態的臉上,橫著一道丑陋的傷痕,滿是躊躇不得志。
木榮月啜飲下一杯溫水。
自從春曉上次說他身子不好,要多喝熱水後,他便每日飲用溫水,連茶葉都不放一片。
他的目光從遠處高位上遙不可及的女人身上流下,眼尾輕輕掃過那個抱著長槍,百無聊賴的男子,捏著茶杯的指節微微泛白,­唇­角泄出一絲不可察的笑。
他感到自己孱弱的身子在秋風中打顫,幾乎撐不住寒涼,懷中暖爐的熱量在飛速流逝。
木榮月痛恨這具沒用的身子,即便他習得白洲毒術獨步天下,卻依舊拿這具羸弱的身子沒有辦法,念書不多的他,自小在道觀長大,偏遠山里自會養育一些,旁人窺不得的想法。
宴過半巡,木沖微感到有些尿急,和同伴打了聲招呼,便出去放水了。
而誰也沒有發現,坐在­阴­影角落的木榮月,也消失了蹤影……
夜間不知何時落下細雨,高大的男子身影在廊閣中穿梭,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輕飄飄在後面綴著。
木沖微出恭後,便在湖邊凈手。
湖邊台階上生著一株高大的木芙蓉,如今花期將過,裊裊的紅粉在夜雨中舒展,抖落不堪承受的水露,被夜風卷動,簌簌落入湖中。
渺無人跡的湖邊,漣漪在水面圈圈盪開,雨霧落在木沖微肩頭,他仔細凈了手,忽然察覺湖面不知何時拖長了一道身影,自他的身後延展,仿佛一只龐大猙獰的惡鬼將他籠罩其中。
他一手握住劍柄,迅速回轉過身,神情戒備。
「哥哥。」
那是一道纖弱的白­色­身影,寬大的披袍將嬌弱的少年裹住,白­嫩­纖細的指尖扶上帽檐,木榮月緩緩將披風的大帽拉到腦後,露出一張在寒風中如白紙般的面龐。
十五歲的少年,眉眼間俱是青澀,一身病態羸弱更是令他顯得無害。
木沖微松了口氣,微微凝眉,劃過眉眼鼻骨的傷痕跟著皺了起來,顯得他原本英俊風流的面容有些丑惡,帶著凶氣。
木沖微打量著這個自小被送去白洲道觀長大的弟弟,即便他們是雙生,卻也沒說過幾句話,他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一點也不熟悉,如今木家傾頹,這個弟弟在宮內陪伴太後,卻沒有起到半點作用,他的心里對他是有些埋怨的。
少年瘦弱的身子即便裹在寬大的袍子里,依舊在風中微微顫抖,可是他的兩頰卻逐漸浮起淡淡的紅暈,漆黑的眸中閃著微光,嗓音在夜雨中輕飄飄地,「哥哥,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木沖微不懂他何意,只以為是寒暄,便擺了擺手,「榮月,你如今在宮內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