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放下手中杯子，沖邱娟和曲少康靦腆地笑笑：「人家的家務事，怎么好意思亂打聽呢，等何總回來，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邱娟愕了一下，曲少康愕得比她還要厲害，眼睛傻傻地望住楊智，看稀有動物似的。半天，敗興地收回目光，端起水杯，狠狠喝了一口。心里道：「連他養條狗都這么狠，看來這輩子是斗不過他了。」遂掃興地把目光轉向邱娟，指望邱娟能從李家濤身上撈到點便宜。

邱娟果然不自量力，轉而沖李開望說：「發改委的領導就是會說話，工作居然能說成家務事，既然是家務事，我們就不便多問，下一步怎么搞，我們也不用去想了，領導怪罪下來，我們也拿家務事做擋箭牌。」

楊智一聽邱娟拿領導壓他，笑了笑，非常溫和地說：「邱主任這么說，是在批評我們發改委了，嘉良公司在新產業區，邱主任才是娘家人，發改委不能問的事，邱主任自然能問，下一步要我們怎么配合，邱主任只管下指示，發改委的職責就是配合。」

「小李主任真會說話，發改委怎么成配合了，現在大家可都是看著發改委臉色行事，這個委那個委，充其量也就是跑龍套的，哪家能大得過發改委。」

「發改委大么，就半層樓，二十多間辦公室，要是嫌大，邱主任最好把它壓縮一下。」楊智人笑著，話可不笑。邱娟沒討到便宜，也不敢較勁下去了。

李家濤臉上已然有了怒色。

說穿了，邱娟還是怕李家濤，有些東西是抹不掉的。她敗興地望望曲少康，目光里的意思十分明確，我沒轍了，你上吧。

曲少康哪還有心思再上，他今天來，就是想問個清楚，陳嘉良怎么會突然跑到桐江來，管委會那邊連招呼都不打，就把嘉良的現班子解散了。一旦苟天書記問起，該怎么說？

雙方僵著的當兒，季棟梁手機響了，一看是高中秋打進來的，拿著電話就到了樓道，剛接通，高中秋就說：「曲大主任，我們正在往回趕，家里那攤子，你得看緊點啊。」

「看什么看，門鎖都讓人家換了，高老板，這事要是黃了，你親自去跟苟天書記交待！」

「黃不了，誰敢讓它黃，大主任你就放心，我跟何總已經向書記匯報，書記馬上回湘市，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看哪個敢攪渾水！」

高中秋的話多少讓季棟梁找到點自信，但仍然不那么理直氣壯，回到辦公室，再沒敢跟李家濤多嘴，沖邱娟道：「那邊有急事，我們先回去。」

李家濤一直看著他倆，邱娟跟著季棟梁快要出門時，他突然叫住邱娟，從櫃子里拿出一包東洋參：「聽說老領導出院了，一直沒抽出時間去看，回頭先跟你父母問個好，改天我和孫國仁去家里探望。」

邱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李家濤這包西洋參，算是軟軟地打了一巴掌她的臉，她知道，李家濤這兒，她是徹底把路斷了。

「謝謝領導，我想我爸我媽也會感激你的。」她接過參，掛著一臉倉惶的表情走了。

李家濤一直盯著邱娟背影，就跟那天盯著董月一樣，然後他搖了搖頭，一個原本還算可愛的女人，怎么能變成這樣子呢？

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可愛，太多的女人沒明白這一點，反倒在不斷抓取的過程中，把最最寶貝的東西弄丟了。女人千萬別讓人可敬，更不要墮落到可憎。可愛的丟失，換回來的只能是可憐。

麻煩接踵而至。

周二早上，李家濤被通知去市委開會。主持會議的是剛從外面考察學習回來的苟天書記。這次苟天出去，是到深圳珠海等地考察學習應對金融危機的對策與辦法，李家濤本應該也在隨行人員中，市委組織部考慮到馬上要有第二批第三批人員出去，就讓李家濤等著做第二批第三批的帶隊人員了。

苟天書記先是通報了考察學習情況，重點介紹了深圳、珠海發達城市在金融危機面前沉著應戰，想法設法擴大內需，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妥善安置勞動力就業等做法，接著對桐江湘市目前的形勢和壓力做了分析。

苟天書記認為，在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面前，湘市上下齊心協力，積極應對，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存在的問題依然很多，突出表現在工業企業舉步維艱，政斧幫扶措施不到位，幫扶效果不明顯，企業還沒找到擺脫困境的辦法。工業總產值下降幅度大，效益明顯下滑。二是基礎項目建設力度不夠，項目報的多，批的少，開工的就更少，危機感還沒有樹立起來，坐等靠要思想嚴重，態度比較消極。三是干部隊伍應對金融危機的信心不足，辦法少，畏難情緒嚴重……李家濤注意到，這天的苟天書記講話調子比以前低了許多，擺問題擺得多，給部門挑刺也挑得多，有兩次苟天書記提到了發改委，用的是批評語氣，這在以前是沒有的。李家濤感覺有不少目光投向他，這些人顯然也聽出了苟天書記話里的意味。一般說，領導在大會上是不輕易點名批評哪個部門的，對不滿意的單位，只是籠統說一下。苟天今天的態度。讓太多的人吃驚。

李家濤如坐針氈，自擔任發改委主任以來，公開挨批還是第一次，就算他有心理准備，這樣的場面也讓他尷尬。再者，苟天態度的變化，明顯跟嘉良公司有關，他後悔沒在第一時間跟向明書記把事情講清楚。

同時，這一次，也是李家濤真正對苟天這個市委書記有了不滿，有了想法。你苟天是市委書記，我們發改委有問題有責任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大可以批評，可也沒有必要在大會上打臉啊。

再說，苟天自己干凈不干凈，還是兩說。這也是李家濤第一次對苟天書記產生了反感，以至於對苟天的人品產生懷疑！

這對於苟天也是致命的！

當然，苟天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罷了。在苟天看來，對李家濤這個手握重權的年輕發改委主任敲敲邊鼓是很有必要的。苟天書記最後強調，各部門必須行動起來，思想上高度重視，行動上密切配合，全力打好這場金融風暴攻堅戰。

對下一步工作，苟天書記重點講了三點，一是抓好高新產業區幫扶工作，力爭讓目前遇到困境的企業全面啟動生產，開足馬力，爭取把上季度欠的任務補回來。

對停產或半停產企業，發改委和經貿委要重新摸排，加大調研力度，拿出詳細的盤活方案。產業區管委會要當好責任人，真正負起責來，要急企業所急，想企業所想，切實為企業服好務。

說到這兒，苟天突然宣布了一項新規定，今後高新產業區各企業的拆並與重組，相關部門要充分尊重產業區管委會的意見，不要令出多方，更不要造成扯皮推諉，因扯皮推諉造成工作損失的，要追求相關部門的責任。

李家濤心里連連叫苦，這話是沖著他來的啊，還有誰跟管委會扯皮？他抬起頭，茫然地掃了一眼會場，這個陳嘉良，算是把他給出賣了。

苟天強調的第二點，是抓好柳桐公路、江北金沙嘴碼頭和湘市體育訓練中心等重點項目建設，以項目為突破口，帶動整個經濟的復蘇。三是爭取做好家電下鄉前期准備工作，要爭取中央和省里支持，調動桐江各方力量，集中優勢，把國外失去的市場份額從國內奪回來……看來，家電下鄉工作將要提上議事曰程了。

會議之後，李家濤徘徊著腳步，考慮要不要去苟天書記辦公室，去了又怎么說？徘徊半天，腳步還是送到了苟天書記辦公室門口。屋里黑壓壓坐滿了人，曲少康和邱娟也在，邱娟大獻殷勤，搶著給各位倒水。苟天書記正在高聲跟曲少康說什么，曲少康一口一個書記，叫得十分親熱。李家濤有股悵然，感覺某種東西正在遠去。步子猶豫半天，還是沒邁進去，帶著某種失落離開。剛走到樓梯口，遇上匆匆忙忙的郭守則。

「挨批了？」郭守則幸災樂禍。李家濤恨恨瞪了他一眼，沒吭氣，往下走。郭守則追上來，悄聲道：「別只顧著走路，後面留點神，黑手黑腳的多啊。」一句說的，李家濤心又重了許多。

回到自己辦公室，李家濤突然覺得沒了精神，本打算要修改一方案的，仇羅鄺催了好幾天。拿出來又放下，沒一點興趣，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來。怔怔然坐了好長一會，腦子里全是剛才會上苟天的話。

失寵和得寵往往只有一步，這一步橫在你仕途中，卻是千萬道障礙。人為什么要如此在意別人的態度呢，命運到底在自己手里還是捏在別人手里，什么時候才能不看別人臉色行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