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九章·小春日和(1 / 2)

第一玩家 封遙睡不夠 5080 字 2022-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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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只是習慣於,由不思考而變成了盲從。】

【當一個群體都在向著一個方向努力時,調頭或者回身離開的人都會成為異類。】

【他們像一根枯死的苗向下尋求一丁點生存的空間,像死水中的魚渴求最後一點空氣。】

【他們渴求秩序、矯正他人、治療自我、改正叛逆、去除無知、卻又主動徘徊,排斥異化,渴求理智、又容易瘋狂。】

【——他們最終將他們夢想中的天堂,鑄造成了無間地獄。】

【而在這個無法見光的時代,有人主動沉入了昏沉的雨中。】

……

蘇明安從大雨中淌過。

鼓點般噼噼啪啪的雨聲灌進他的耳朵,坑中的水漫過他的小腿。

樹邊,倒落著像沉睡過去的青年,青年靠著樹干,合著眼皮,抱著也像沉眠過去的大劍,神情很安詳。

蘇明安收回視線。

他的肩上沾著沉重的雨水,正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凝固。

水晶般的波瀾在他的身周亮起。

他注視著水島川晴,眼神死水一般寂靜。

「——我,我拒絕你的邀約!」水島川晴立刻出聲。

她這一路一直在觀察蘇明安,自然也發現了他的高塔邀約技能,她知道,只要自己拒絕,這個邀約就會對自己無效,更不會生成與外界隔絕的屏障。

蘇明安神情未動。

他的裝備欄里,湛藍色的技能光輝閃動著。

特殊技能【高塔邀約】:你可以選中玩家或npc,對其發起語言上的邀約,如果對方同意(任何言語或動作方面的承認,都被認定為「同意」之意),將對對方發起為期三分鍾的單獨對決,期間不受其他干涉的影響。

特殊技能【高塔對決】(已解鎖):在選中玩家或npc時,無需對方同意。

……

下一刻,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將這片天地完全籠罩。

水島川晴愣了愣。

……自己明明拒絕了,這是……

「轟——!」

下一刻,劇烈波動震徹著的空氣包圍了她。

像有無數雙手在拽著她的身體使力,周圍的雨滴都被猛地震碎。

那來自世界四面八方的,撕扯著她的極大力道,幾乎要將她瘦弱的身軀整個扯碎。

【hp-1248!(暴擊!戰力壓制!精神壓制!罹難者傷害抵免!)】

「嘶……」

她的表情瞬間痛苦,全身上下都流淌著扭動的波紋。

她感覺自己的胸腔像要被煮沸,明明沒有流血,卻覺得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要碎裂。

……如果不是【罹難者】特殊身份的傷害抵免加成,這一擊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強忍痛苦,咬著牙,立刻伸手,一抹金色光輝星光般閃現。

【你發動了(罹難者)主動技能:無敵光罩(每次副本限用一次,持續十秒,期間不得主動發起攻擊。)】

光罩一出,壓力瞬間減小,她立刻出聲:「——蘇明安!你是不在乎冬雪的死活了嗎??你別忘了,她的命還在我手里!」

蘇明安未曾回頭,他的眼神很靜。

他知道身後的冬雪是個什么情況。

但他救不了她。

哪怕現在升起了高塔邀約的屏障,阻斷水島川晴和紅寶石吊墜之間的聯系,他也救不了她。

水島川晴在這里潛伏這么多年,做事必然做到極致,一旦寶石吊墜的紅光亮起,就不會有反轉機會。她不是故事里瘋狂給機會的大反派boss,在這種時候還要考驗一下他的決心,她的目的,只是讓他在這里失敗,瘋狂。

因此,他現在無論怎么做,都不能阻止冬雪的死亡。

水島川晴說出這種話,只是想給予他最後的絕望,讓他以為冬雪還有救罷了。

這種折磨人心理,給人希望又將人打入絕望的手段,他見過太多了。

「吊墜是定時爆炸。」蘇明安說,語氣極為平靜:「就算我現在在這里殺了你,冬雪依然會死。」

水島川晴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她抬起手,手指不可控地往下掉,手腕也有些不受控制——這是剛剛空間震動留下的傷害。

但她的笑容依然留存,甚至越擴越大:「……很聰明啊。」

她頗有些遺憾地說著:「……我還准備讓你在全世界面前,跪下,求我——像我在第五世界經歷過的一樣。」

「你本可以擁有不跪下的機會。」蘇明安說。

如果當時,水島川晴能和他平等交流,好好商談利益交換,而不是一上來就跪下,痛哭流涕地求饒,要獻身,他也不至於做到那個地步。

……有些人是拉不回來的。

他們自己習慣於在懸崖邊生存,那里已經變成了他們的舒適區。

他並沒有和水島川晴講道理的想法。

水島川晴雖然蠢,卻不是看不清形式的人,她必然知道他的位置對於人類的重要性。

但她依然選擇了攻擊自己。

因此,他可以推測,這種行為,應該與她的切身利益……與她的特殊身份有關。

正是因為這份個人利益,在她眼中重於全人類的未來,她才會不顧一切對自己出手,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

根據剛才傷害條里的字樣,【罹難者】,應該就是水島川晴現在擁有的特殊身份,這是一個半npc半玩家的身份。可能她的任務就是類似於——殺了自己,她就能重新完全地獲得玩家身份,或是獲得什么極為珍貴的隱藏獎勵,這樣的任務。

因此,勸說,沒有意義。

排行榜,特殊身份,各類公會組織……人類在這樣的世界里被制衡、分化、分級,變為一座座孤島。

七分之一的選取概率,讓他們找不到昔日的同伴,只能背著對彼此的不信任重新開始。

在這樣被孤立開來的世界里,人們各自為戰,無法將事實全盤托出。

他們無力對抗主辦方。

所以,不甘寂寞的他們,會習慣於將目光局限於自身周圍。

……蘇明安料到了水島川晴的選擇。

鋪天蓋地的大雨,被高塔邀約的屏障阻隔在外。

干燥的屏障內,一切都顯得很安靜。

「蘇明安,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圓弧形的金色光罩下,水島川晴突然出聲。

蘇明安有些遲鈍地抬起頭。

「……我贏了,這一次。」水島川晴說。

她確實贏了。

即使不過十秒,無敵光罩就會消失,她就會被殺死。但冬雪的吊墜已經被她早早定時,強行摘離會爆炸,不超過兩分鍾也會爆炸。

到時候,就算她死了,只要冬雪死去,她的任務也完成了。

她可以因此獲得獎勵的進化機會……

她回憶著任務的獎勵和條件,感知著時間一秒秒過去,看見外圍陰沉的大雨天也覺得快樂。

忽然地,她聽見了對面漸沉的語聲。

「……你贏了。」蘇明安看著她:「人類輸了。」

「……?」水島川晴愣了愣。

……什么莫名其妙的?

「什么輸了,怎么,你以為你能代表人類?」她出言諷刺,卻突然對上對方的眼神。

她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看見的眼神。

像海水灌溉了知覺,她隔著有些迷蒙的視野,看見那人眼底里的死寂,像看見正在墜落的日光。

……像正在死在絕望的夢里。

水島川晴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明明是極為大言不慚的語聲,她卻聽出了一絲悲哀的意味,像那人在對著她嘆息。

他正抬起眼,那有些迷茫的眼睛正與她視線相對。

他的眼中,醞釀著某些震徹著的情感。

她一動不動地回視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像有著什么奇異的東西正在心尖一點點流逝下去。

「你到底是想——」她張嘴,就想要出聲。

震動聲就是在此時毫無征兆地響起的。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眼前的視野瞬間顛倒,身體各處的感知在劇痛後即刻消失。

……無敵光罩消失的那一瞬間,對方毫不猶豫地出了手。

沒有給她多說話的一點機會。

鮮紅的數字,跳動在她昏黑的視野前。

【hp-1023!(戰力壓制!終結技!致命傷!)】

她睜著被撕裂的瞳孔,張著嘴,望著眼前漸漸四分五裂的世界……以及那片在大雨中漸漸顛倒的天空。

熟悉的黑暗,再一次包圍了她,如同乳燕歸巢。

……

【存活人數:3人】

……

蘇明安收回手。

邀約的隔離光罩緩緩降下,光暈四散而開,如同飄散的玻璃碎片。

他站在碎裂的光輝中,轉過身。

……水島川晴將一切都算盡了。

她蟄伏那么多年,想辦法讓冬雪戴上紅寶石吊墜,做了後招。

水島川晴在這樣的世界里,偽裝成一個無害的小女孩,等待著他前來。

她沒有瘋於殘酷的電刑中,沒有死於白沙教師的迫害。在他到來後,她甚至讓他沒意識到影的昏迷,在實踐中抓住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做到了這個地步。

她的目光確實短淺,眼中只有個人私利,無法考慮太多。他也確實不能被信任,不能成為她寄托希望的目標。

……但不可否認,她是一個極其優秀的任務者——她的目的已經成功了。

那枚寶石項鏈不斷閃爍,他的san值在穩定下降。

無法控制,無法避免。

她在用盡各種手段,要將他逼瘋。

他的視線垂下。

躺在地上,單手緊緊握著寶石吊墜的黑發少女,眼角含淚。

「……陽夏。」她輕聲喚著。

「蘇明安。」蘇明安糾正著。

「……好。」冬雪艱難起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蘇明安。」

蘇明安蹲下身。

雨水順著他的黑發緩緩滴落而下,他依然面無表情。

「……不管你是誰。」冬雪的手,緩緩,緩緩地貼上他的臉頰,為他拂去面上的雨水,語聲艱難地開口:「……謝謝,謝謝你來救我。」

她的手指很冰,雨水也很冰,刮過臉頰後新的雨水又貼了上來,一股寒涼順著她的手,近乎透入他的骨髓。

「……對不起啊。」冬雪嗚咽著:「……雨太大了。」

蘇明安抬著頭。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順流而下,有的落入他的眼中,此時血紅的視野里一片模糊。

左上角的狀態欄已經開始報警,影狀態下體質薄弱,再這樣下去,他會有休克的debuff風險。

視野里,鋪天蓋地般的彈幕亂成一團,他閉了閉眼,低頭,看向冬雪脖頸處火光一般躍動著的紅寶石吊墜。

「還能解除嗎?」他問。

冬雪露出了慘然地笑。

她收回手,握著紅寶石,艱難地搖了搖頭。

「……你不要怕。」她說:「我已經,清醒了,就算,我在這里死去,白沙天堂也不會被重置,雖然不是完美結局,但我已經……走出去了。」

「……」蘇明安閉上眼。

「但是,為什么。」她看著他,眼神玻璃質般清脆透亮:「……感覺你卻沒有走出去呢?」

蘇明安沒說話。

「……你的一部分,也和我一樣,徹底死在這里了嗎?」她問著,語氣孩子般單純。

她的脖頸處,鮮紅的吊墜火光一般閃動著。

生命倒計時,最後三十秒。

雨水噼噼啪啪打落在她的身上,周圍的世界漸漸看不清晰。

在一片昏沉中,冬雪突然伸出手。

像之前在山洞里那樣,她抱緊了他。

「……你別怕啊。」她說。

只是,與之前不同的,這一次的擁抱,不摻任何卑微,沒有一絲祈求。

她只是簡單地抱著他。

這個擁抱,並不貼緊,並不用力,沒有一絲黏膩。

像個小朋友之間的互相寬慰。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這種生下來就性別認知錯誤,活得那么艱難的人,這一輩子有什么意義。」冬雪輕輕地說著,她的話語極輕,宛如說著睡前的搖籃曲:「……不正常,不被接受,不配和同齡人一起玩耍,無法正常生活……我像是一生下來就該被送去治療、矯正,就該是不能存在的東西。」

厚重的雨幕中,她的聲如同羽毛一般輕:

「……但後來,我逐漸發現,即使一個再差勁,再沒用的人,ta來到世界上,總會有痕跡。」

「我喜歡陽夏,喜歡她的一切,喜歡她輕聲細語為我說故事,喜歡她溫柔地安慰我,就連她催我成長的語句我也覺得動聽。」

「……即使我才是她的創造物。」

「……即使我仍然是不該存在的東西。」

「但是啊。」她的語聲貼著他,語氣極為輕柔:「有些東西不是為了【有意義】而存在著的。」

「看見剛才的你,我突然明白了,你那些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從來不是誰的陰影】。」她說:「【而我們永遠擁有不後悔的選擇權力】——他們想否認這一點,否認我為陽夏做的一切……但他們對於我們之間的感情——幾近一無所知。」

「即使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蘇明安突然出聲。

「即使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冬雪肯定著。

「……」他閉了閉眼:「最後居然被你安慰了啊。」

「最後?」冬雪的眼神有些懵懂。

「謝謝你。」他說。

冬雪聽著他的感謝,笑了笑。

黑發黏著她的面頰,她胸前發著光的紅寶石吊墜,在一片黑暗里顯得極為美麗。

她的眼中,曾經永遠含著無法化解的霜,似乎將自身的情緒本能地完全遮掩,不會再為外人的言語而輕易開放。

而此時,她只看著他,不說話,眼神前所未有地豁達。

「蘇明安。」她突然叫著他的名字。

「嗯。」

「謝謝你為我……為我和陽夏,做的一切。」

「……嗯。」

「……我不用再長大了。」她說著,眼神清澈明亮。

紅光跳動在她的眼里。

那一抹光暈,輕柔地交織在她的臉上,像一抹熨燙著的火光。

寶石開始開裂。

她忽地伸手,推開了他。

在望過來時,她眼皮一瞬的開闔,像流淌著的漫天星河。

「……我過完這一生了。」她說:「……我努力過完這一生了。」

蘇明安猛地坐在了雨坑里,沒有起身。

劇烈的幻覺充斥著他的視野,他喘著氣,目光直直定格在微笑著的少女身上。

「我有過未來。我……留下【痕跡】了。」

她笑著看著他。

火光躍動。

在一片暗沉的雨幕中,那一瞬閃爍熾烈的光輝,如同驟然亮起的星子——

……

【從此以後,她看見了痛苦的意義。】

【人主要關注的不是獲得快樂或避免痛苦,而是看到生命的意義。】

【……而她正在努力擁有這份「意義」。】

……

「嘭——!」

……

像身處在一陣粘稠著的律動中,他看見鮮血在眼前炸起。

光輝碎裂,跳躍著的細碎光芒,像海面下水晶般的波瀾。

血紅的,玻璃質般的碎片,夕陽一般,在眼前熠熠生輝。

黑色在逐漸褪去。

清晰的雨點聲響,淅淅瀝瀝,雨珠混著血水從少女染血的面頰滾落,滴答在一片冰涼的地面上。

她身上的雨點,終於落地。

越過流言蜚語,歷盡酷暑寒冬。

……

【存活人數:2人】

……

血紅的光雨緩緩飄落,鮮血與雨水涌流匯集。

蘇明安收回視線,有些遲滯地轉過身。

他正朝著樹下走去。

樹下,宛若睡過去的青年,垂著頭,懷中抱著染血的大劍。

在他靠近時,青年那懸著水珠的眼睫忽地猛然一抖,而後,一線天光從那眼里蹦了出來。

青年的面色蒼白,眼神卻是透亮的。

他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咳嗽了聲,而後出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