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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出發感,其終點是受控的死亡。
人們一旦預料到自己的死亡,並平靜地接受它,便會迎來強烈的安定感。
因為他們知道,在此之前,一切的行為都擁有意義。他們會無比清晰地知曉自己的結局,他們行動的路線將始終不變,由生至死。
奈落足足經歷了,長達四天多的這種出發感。
像是拎起背包,要開始一場遙遠的旅程,她的心緒變得無比平靜。
在這些天,她想起了很多東西。
比如,小時候,來自家族的聲聲叮囑。
一路成長以來,每日苦練的槍法。
背負著任務登上那艘船時,心中的陰郁。
以及,被公主抓走時,失去生命力,被吸干靈魂的痛苦。
還有……
在最絕望的時候,她看見濃雲般的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手。
對她伸出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依舊站在她的面前,如同她每一次看見他的那樣。
她隔著一層窄窄的晨霧和水氣,長久地注視著他。晨光像剪開水面,劃開乳白的花瓣般落在他的臉上。
她就要離開了。
盡管她才剛剛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蘇明安。」她說:「我想回家。」
「在之後……我會讓人送你回去。」蘇明安說。
奈落露出笑容:
「我在活著的時候,就好像自己永遠不會死去……但到了死的時候,卻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活過。」
「……」
「幫我看看這個世界的明天,好嗎?」奈落說:「如果,你能從那座雲上城回來的話,幫我……照顧朵雅,好嗎?我在這里沒有認識的人,她是對我最好的人。」
「……」
「現在想想,我這一輩子中最快樂的時光,居然是看見你來救我的時候。」奈落輕聲說:
「你是王子,我是中了魔咒的公主。」
說完這句,她忽然注意到,她的視野,再度開始模糊。
一股強烈的虛弱感攀附上升,她有種極為明顯的預感。
她垂眸,看見蒼白的色澤,開始一點點攀上她火紅的發。
象征年輕、張揚的火紅長發下,她那格外纖長的眼,正漸漸顯出血絲。
在暖風的吹拂下,她的發絲開始變白、變枯,那雙漂亮的眼睛漸漸變得渾濁,眼白趨向發黃,原本白皙的皮膚更是皸裂般出現了皺紋。
恍若時間瀑布在這一刻完全墜下,她的生命力在短短幾秒間被迅速抽走。
回光返照的時間過去了。
晨光在她漸漸變得蒼老的臉上晃動著,她的眼里現出流轉的些微水光。
無法被阻擋的生命流逝,在蘇明安和億萬觀眾眼前上演著,這是人力無法阻擋的老去,是生命默然走向終結的庄嚴過程。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奈落看見,面前人終於微微動容,對方那過於鎮靜的面容,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動。
她曾在小的時候,像同齡人那般,寫過傷感的詩詞。
她說,假使有一天她將要離去,她希望,像是刻骨留痕,柴堆烈火,她要她的名字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記。
她希望,她不要什么火葬或土埋,只希望有人能用盡全力抱緊她,為她造一座滾燙的墓碑。
但很顯然,這只是「詩詞」而已。
就像她,
也只是無法離開這個世界的「npc」而已。
她抱緊了手里的鮮花。
暖風吹起她漸漸變得蒼白的長發,那原本如同盛放於火中的,紅玫瑰一般的,年輕美麗的臉,漸漸出現了歲月的刻痕。
曾經年輕氣盛,明媚如風的大小姐,忽地露出了笑容。
「我可不隨你上那座雲上城了。」
面對著蒼藍曠遠的天空,面對著和平寧靜的普拉亞,她輕輕笑了。
「你一定要……」她說:「永遠記住本小姐,永遠。」
下一刻,
蒼白完全染上了她的發,她閉上雙眼,剎那融入淺淡的風中。
「蘇明安。」
「你要記得……」她的睫毛顫了顫:「……我叫奈落。」
……
那抹鮮艷的火紅消逝了。
……
【你這家伙,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會再犯傻了,不會再愛你了!】
【你要記住,這世上,不會再有像我這么愛你的女人了!】
【你就用這一生去後悔去吧!】
……
【喜歡嗎?要我送你嗎?可是母親說這東西會成為我的陪嫁品哎,很珍貴的……】
【——凜,你看,你看,我現在好不好看?】
【你要去做什么,帶上本小姐吧。鑒於你讓本小姐恢復青春美貌,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我想我就算老成這樣了,耳背了,也不至於聽不清你的名字。】
【那么,你可一定要帶我上那座雲上城啊,那可是我從小以來,屬於冒險家天性的幻想!我可是米爾家族的小姐!】
……
【——你腿怎么了?】
【——嗯,啊。總之就是不太好走路,我累嘛。】
……
【——奈落,將他人的記憶化作自己的墓碑,是最沒有意義的行為。】
【——可是,她只是……想回家了。】
……
【送給你。】
……
【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但我記得你。】
……
【帶我……回家,好嗎?】
……
……
暖風掠過這片土地,時間推移。
正午時分,普拉亞的中央區山坡上,立起了一座小小的石碑。
朵雅崩潰地趴在石碑上,淚流滿面。
她的身旁,站著穿著黑衣的一眾魂獵,其中,有著在這幾天剛剛喜歡上奈落,打算表白的年輕小伙子。
他們閉著雙眼,低垂著頭,像在進行一場在普通不過的告別儀式。
在這片土地上,生死的交接再平常不過。
只不過,這一次的逝者,有些特殊。
她在一種不合適的年齡段,以一種完全背離的方式離去了。
蘇明安拿著刻刀,將奈落紙張上的詩,刻在她的墓碑上。
歪斜的青年木雕,倒在他的身邊,鮮花簇擁著小小的石碑,地上有著一縷未被拾起的白發。
蘇明安的手並不穩,也並不擅長在石頭上刻東西,但在明狀態的幫助下,極大的力氣幫助他將小字一點點刻了上去。
他刻得極為認真,像完成一件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