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四章·「明安,媽媽好痛苦啊。」(1 / 2)

第一玩家 封遙睡不夠 2233 字 2022-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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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安睜開了眼。

他盯著黑暗的天花板,回想著剛才那場會議。

這種每晚一次的高端會議,對他而言非常有利。

他是「一號」,是地位最高者,其余八人討論時,都會參考他的意見。如果他能借機提出一些利於這邊的計劃,可以無形中操控大局。

他閉上雙眼,重新沉入睡眠。

夜晚的風透過窗紗吹著他的臉頰,他將被子裹在頭上,背對著窗外。

也許是因為夜已深,窗外的槍火交戰聲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像鋼琴聲的曲調,有人在彈奏樂器。

在大晚上彈樂器,如果是嗩吶鍾鼓等樂器,確實令人煩心。但這種類似鋼琴的樂器聲卻很柔和,像是夜晚的小夜曲,不僅不吵鬧,還很助眠。

在助眠的夜曲聲中,他做了一個夢。

……那或許只是一個冬季的,尋常的夜晚,小時候的他彈奏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然而,他失誤了最後一個斷音,於是,鋼琴琴殼被那個女人親手按下,砸在他的雙手手背位置。

他推開了她,雙手傳來一陣陣的鈍痛。女人看見血,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拉著他,說要帶他去看醫生,卻好像忘記了這就是她剛剛砸出來的傷。

【明安……媽媽,媽媽好痛苦啊,外面的人說媽媽空有技巧,沒有情感,你有情感,為什么你的技巧跟不上?】

【你不知道媽媽有多么羨慕你,你的琴音是媽媽最寶貴的寶藏。可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浪費這份天賦?】

【——不對,都是因為你,在沒有生你之前,媽媽明明將情感和琴音融合得很好……是你奪去了媽媽的寶藏……】

【如果沒有遇見你爸爸……如果你爸爸能多陪陪媽媽,如果爸爸不用執勤,不用訓練,不用值班,不用夜不歸宿……】

【如果爸爸能在媽媽最脆弱的時候陪伴在身邊,如果爸爸沒有總是消失……媽媽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焦慮、悲傷、喜悅、憤怒……他從未見過如此雜糅的情緒同時上演在一個人的臉上。

女人的表情半喜半怒,像生生撕開了半面的臉,一面嘴角上翹,在笑,一面卻控制不住下壓的憤怒的嘴角。

她伸出手,拽著他染血的手腕,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沖下了樓。

女人是一個讓他難以評價的人。

……如果真要說,就是一個瘋子,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只有音樂能讓她黑白的人生鮮活過來,只有有情感的樂曲能進入她那近乎僵硬的大腦。

她對鋼琴和音樂的熱愛已經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

有的時候,她幾乎是跪下來求著他彈琴,像看愛人一樣看著他……卻能在他彈錯的時候,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勢,要砸斷他的手。

【明安,明安你別走……媽媽知道錯了,留下來陪媽媽吧,媽媽帶你去看醫生。】

【治好了手,媽媽教你彈德彪西的《月光》好不好……巴赫,卡農,車爾尼……媽媽陪你每天練習,你別走……】

【明安,媽媽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媽媽想死,但媽媽又舍不得你啊……】

他沒有回頭。

維持女人生命的,大概只有音樂,而他能帶給她。

於是,在她那病態又荒誕的思想里,他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個感情充沛的,能帶給她滿足和快樂的彈琴機器人。

在早些年,一次巡回演奏,被一位大師點評「沒有情感,空有技巧」之後,她更是瘋了一樣縮在家里,閉門不出。

她彷佛出門就能看到一雙雙嘲笑她,隨意評議她的視線。一上網,登陸論壇,她會看到一條條關於她的負面言論。

她的這種瘋狂,在丈夫長期執勤,徹夜不歸後,達到了頂峰。

洗衣、買菜、做飯、照顧孩子……生活的繁雜讓她那張原本年輕、漂亮的面容變得愈發昏黃,染上了無法抹去的丑陋的斑點。

她的雙手開始出現了凍瘡,每到冬天彈琴都會疼得雙臂發抖。

自以為幸福的婚姻磋磨了她靚麗的青春,生孩子後變形的體型讓她變得更加易怒,她不再反復對比口紅的色號和照鏡子,而是經常整日整日蓬頭垢面地坐在鋼琴前,一個琴鍵都不碰。

那時他四歲,她瘋了。

爺爺在他出生前就不見蹤影,護著他的奶奶在不久前死了,外公外婆不願意管這個家,於是家務交到了他的手里。

父親經常隔了大半個月才能回來一趟,家里原本寬裕的經濟情況越來越糟糕,女人吃的葯很貴,房子開始越變越小,車子也沒了,唯一換不掉的,是那台女人經常盯著的鋼琴。

後來,女人開始教他彈琴,她的希望灼熱得令他無法抵抗。

……之後,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他被砸了手,沖出樓後,雙手傳來一陣陣的劇痛,他拖著單薄的身體向外走,世界很大,他卻不知道該去哪里。

夢里的場景模模煳煳,幼時的記憶也不甚清晰。他或許進行了左轉,或是右轉,但最後他看見了一條普通的街道……一條略顯蕭瑟,卻不昏暗的街道。

一個孩童,在深夜,在無人的街道上孤獨地行走……他當時在想什么呢?

……或許是,想到了奶奶還活著,還會從口袋里掏出麥芽糖來給他,或許是,想到了女人還沒那么瘋前,他們一家三口去公園里郊游的時候……春日溫暖,暖風會纏繞著他,那種溫暖,肯定比這時的寒風要更能熬。

他忍著雙手的疼痛,走在兩側磚石台間的瀝青路上,周圍空盪而安靜,窗戶在深夜里黑黝黝的,或許它們白天里能傳出佳餚的香氣或是歡笑的聲音,或許有孩童會縮在父母懷里打鬧,然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很巧的是,在這片開闊的街道里,在孤獨的行走時,他忽然遇到了另一位滿身傷痕的存在。

她披散著黑發,發絲比冬日的寒夜更顯漆黑,她的手中拎著一柄木劍,全身青紫地與他對視,荒涼的街景在他們眼前展開。

她怔怔地凝視著他,他們的遭遇何其相似。

【你也逃出來了。】她說。

【僅僅是『長大』,對我們而言,都變得很艱難了。】她說:【但是我怪不了他們……他們是家人,唯獨家人……我們無法怪罪。】

【如果能長大。】她說:【……我不想去怪誰,我想離開那個地方,永永遠遠地,徹底地離開。】

他想開口。

他想說會有這么一天,未來的你徹底遠離了那個滿是陰霾的過去,你去了很多個世界,你變成了一個很好的人。

然而,他沒來得及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