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泯滅開鎖,蘇明安撞開了門。
室內,三個青年坐在沙發中,音樂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他們面前,是數個搖晃身體的艷麗女子,舞步浮誇而放肆,深紫色的長發晃動飛舞,曖昧的氣氛充斥這間包廂。
而沙發中央,是一個被按倒的女孩。
她瘦弱得幾乎要陷入沙發里。那夜間曾經如精靈般的生機,像是冰雪消融般消散而去。
她掙扎著,像是一塊撕裂而開的紅布,似乎能隱約聽到她靈魂的裂帛之聲。
小眉在離開那個賭鬼爸爸時,心里沒有多少波動。
她已經還了最後的生恩。
她的未來一早就被斬斷了,沒人能聽到她的哀鳴。
所以……在當初,在巷子里,為淋雨的青年撐一把鮮紅的傘的時候,她真的很開心。
他是城邦中最有地位的人,只是遭受了紅色命令的全城追捕,才能遇到如同地下老鼠的她。
他望著她的時候,那視線是平等的,尊重的。不像她的那些夜間客人一樣,面目永遠充滿欲望而丑惡。
直到那個父親告訴她,家里的負債已經壓垮了。
說是懦弱的善良也好,她放不下血脈相連的父親,她不敢看他被追債的人打死,她……答應了他。
但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她害怕了。
父親已經拿了金錢離開,她不再需要擔心別人了。
在【自殺被禁止】的城邦法規中,她涌現了自殺的念頭。
她的手向著懷里掏去——那有一支銀色的六芒星手槍,是阿克托在離開前送給她的禮物,在接到這個禮物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可以保護自己,而是——【這把手槍可以用來自殺吧】。
兩旁的男人粗暴地按著她的肩膀,她的手觸摸到了懷里的金屬,他們粗俗的言語響在她的耳邊,很難想象這群人的人格會比她高等。
「娘的,裝什么裝,不還是個賤人……」
「給我撕開她的衣服,我就不信,她光著還能這么剛烈。」
……結束了,小眉想。
她懦弱了一輩子,她想在生命最後勇敢一次。
她閉上眼睛,手指摸上保險栓,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巨響。
「彭——!」
門被撞開,拉扯她的動作停息。
室內似乎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就連響徹耳朵的搖滾音樂都瞬間停止。
她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她緩緩,緩緩地抬起頭,望見室外灑落的光——和那眼神始終清澈的青年。
他依舊靜靜地直視著自己,那視線依舊是平視的,尊重的。並沒有因為姿態狼狽,甚至露出一半身體的她而感到厭惡。
他突然出現在那里,在最關鍵的時候。
他從不會對自己露出鄙夷、厭惡的情緒。好像自己在他眼中,是永遠干凈,永遠平等的一名女性,一條與他本質相同的靈魂。
旁邊「造夢」集團投資人的小少爺,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電視屏幕里常見的身影。
小少爺嚇得後退幾步,酒瞬間醒了一大半。
城邦雖沒有明令禁止這種身體交易行為,但只要小眉實在不願意,他們強迫就是違法的。他的檔桉要是有了污點,一輩子都毀了。
「城主,您怎么會到這里來?呃,是這群舞女中有您喜歡的嗎?您也是這里的常客……?」一旁的一個肥頭大耳的青年搓著手,試圖轉移話題。
舞池里的舞女已經嚇到攤在地上,她們白天在屏幕里見到十字架處刑的那血腥一幕,被手段殘忍的阿克托嚇破了膽。
蘇明安不看她們,只是朝著深陷於猩紅沙發中,像是陷入血色旋渦的女孩,伸出手。
「走吧,小眉。」他說。
他的語聲始終平和,眼神清澈,像是沒看到這骯臟混亂的一幕,沒看見女孩身上青紫的傷痕。
小眉的鼻頭一酸。
她起身,站直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她抬起腳,一步,一步地踩過柔軟的地毯,光腳接觸細密的絨毛,她冷到咳嗽。
她的防線像是突然崩潰,她鼻子一抽,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想好好珍惜我自己的……」
「你留給我的白貓很強大,可它再強大,也抗衡不了這個世道,我,我無路可走……」
「我……我也想在教室里長大,我也想做美好的夢,但他們逼我,總有人逼我……人生的路看似很多,實際上我一條都走不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嗯。」蘇明安等她哭完,說:「知道了。」
她靠在他的輪椅邊,顫抖地站著,全身的力氣支撐在扶手上。
安靜到幾乎死寂的室內,三個青年僵在房間內,他們身上,還有揮之不去的酒氣。
走廊上,趕來的侍者們噤若寒蟬,沒人敢觸怒城主。
空氣悄然凝固,室內靜寂無聲。
「——那么,你要懲罰他們嗎。」注視著這死寂的一幕,蘇明安輕聲開口。
三個青年嚇得齊齊一抖,面色慘白。
他們求饒的眼神投向小眉,那個小少爺直接跪了下來,完全不見剛才滿嘴粗俗的模樣。
「小眉!我們是你情我願的交易!我給了你爸爸一筆錢,讓他遠走高飛,我多好心啊!我為你們家考慮,你不能恩將仇報啊!求求你,求求你——」
小少爺的顫聲響在這片會所,兩旁的房門緊閉,客人們連音樂聲都不敢放出。只回盪著他倉惶而恐懼的聲音。
小眉深吸了口氣。
她的臉色蒼白而病態,病情似乎越發嚴重,隱約可見她眼尾的一角緋紅,像是翹起的紅尾。
片刻後,她偏過了頭:
「我們……走吧。」
「過度的善良就是懦弱了。」蘇明安說。
小眉抹去唇上艷麗的口紅,露出有些絳紫色的嘴唇。
一旁的白貓跳到她的懷里,她身形一沉,勉強抱住了它。
「這確實是你情我願的交易,我剛剛,也只是故作清高而已。」小眉說。
「嗯。」蘇明安說:「那走吧。」
她其實說的沒什么問題,她看得很透。
這是一種雙方都認可的交易,他們想用人來抵負債,只是,這種交易也是違法的。
他給自己戴上一雙手套後,再拉住她,讓她坐到輪椅扶手上。
「希可,去中央城。」他說:「另外,記錄這幾人的行為。」
「明白。」白光一閃,金發碧眼的希可形象浮現,它冰冷的語聲傳出:「城邦居民o-1092號,核心區提科別墅居民摩頓,違反城邦律令第039條,檔桉歸入犯罪籍。城邦居民t-1298號,m-1982號,作為共犯進行人格降級。」
說完這些,希可對著三人溫和地笑了。
一時間,它那完美的笑容竟顯得有些腹黑:
「三位,你們可以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了,大概在明天早晨,就有鷹犬軍來接你們入獄。」
三人臉色蒼白。
那名穿金戴銀的小少爺,像是失了魂一樣一動不動,宛如脫去靈魂的空殼。
小眉愣住了。
「城邦的法律不容違背,我剛剛只是想看看你的意願,結果,答桉還是很失望。」蘇明安說:「我們走吧。」
在他的輪椅轉身時,小少爺崩潰般地哭嚎出聲:
「城主您不能這樣!我家是造夢集團的投資家族,我是家族的繼承人,要是我入獄了,以後的投資就……」
「沒事,會有適配的人格者來接管你們家族的企業。」蘇明安澹澹道:「在我這里,沒有『家族企業』的說法,只有德應配位。黎明系統在收集了你們的犯罪信息後,會對人格的評判有更精准的調整,不至於讓一代又一代的蛀蟲……活在福利最好的地方。」
蘇明安對「蛀蟲」二字咬得很重,小少爺聽著臉色煞白,癱軟在門旁,身上的酒氣已經散光。
碎裂的酒瓶玻璃片扎在小少爺匍匐的雙腿和膝蓋上,滲透出鮮紅的血。
「咕嚕嚕——」車輪滾動,小眉迎著侍者們有些畏懼的視線。
她側著坐著輪椅,雙腿懸空在外,全身倚靠在輪椅靠背,身子冷到顫抖。
「有大衣嗎?」蘇明安朝吧台叩了叩手。
看呆了的侍者反應過來,立刻找了件黑色的大衣。
大衣披在小眉身上,遮掩住她裸露的肌膚。
「走了。」蘇明安說。
輪椅自動行駛,駛出門外,緊接著——它向前抬起,躍向天空,將一切都甩在身後。
失重感漸漸傳來,小眉望著如同魔窟的娛樂會所越來越遠。
「你又來救我了。」她說:「我曾經以為,我已經爛到泥里了,爛透了,但你總能來救我。
亞撒城主,我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我差點以為……這是我自殺前的一場夢。」
「之前你問我的話,我現在回答你。」蘇明安說:「雖然我暫時看不到千千萬萬同你一樣的人,但既然看到了你,我至少要救一個。」
小眉抹去眼淚,露出微笑:
「那我,還真是幸運。」
蘇明安平澹地注視著夜空,聽到了系統提示聲。
她當然是幸運的。
被系統提示卷顧,被列入te2中,作為完美通關中的一條,得以被人救下。
……
「叮冬!」
【完美通關(te2)進度:65%】
……
小眉和te2有關,能提升他的完美通關進度。她若是死了,進度大概率會消失。
他已經打算先速通這條te,將「一個副本只能有一個完美通關者」的規則占掉,防止被人搶先,再去酌情推進其他te,完善sss的完美通關。
他救了小眉,不止是因為她是小眉,換了小毛,小筱,小橙還是誰,只要和通關有關系,他都會救。
目前為止,黎明密碼共獲得了兩位,一位來自小眉的吊墜,一位來自莫名其妙的中央城廢墟大樓的「呂樹」。一位提示在董安安身上,還沒獲得,剩下兩位未知。
任重道遠。
「亞撒城主,我今天在街上,聽到了許多你的閑話。他們說你處刑的手段太殘忍。」小眉的聲音傳來。
在側頭時,他看見她的長發被夜風吹起,臉上殘留的妝容修飾著她漆黑的長眉。
「但我覺得,你分明很溫柔。」她說。
「溫柔?」蘇明安沒想到這種形容詞也能套到自己身上。
玩家們對自己說話時,要么滿懷敬畏,要么小心翼翼,要么心虛氣短。
他們又說自己「自私」,又說自己「偉大」,又說自己「高傲」。
……很少有人會說自己「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