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豪雨白衣(1 / 2)

行行 小羊毛 2453 字 2022-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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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立秋,天氣還是一樣的熱,但下午總算已經悶下來,一場暴雨勢在必行。

行人寥落的道口有一間小茶棚,因為這天氣,難得地聚起了二十來客人,將冷清的鋪面撐得滿起來。這其中有一名拄著長幡的道人,也尋了個貼近里壁的位置坐下。

道人年紀並不大,決計沒超過三十,手上持的長幡上毫無新意地寫著「鐵口直斷」四個字,顯然是個算命的。一身道服是少見的素白,顯得不那么吉利,想來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茶棚的主人好像認識他,見到他,打了個招呼:「道長又來了?」

青年道士便也回以友善的笑意,道:「最近都在這一帶行走。」

正說著,忽然霹靂一聲,雷電鳴亮,兩人不自覺都去看外面。外面的天不知何時已變得夜般漆黑。茶棚里還未及點起燭來,主人家的內眷手里一個火折子好不容易點起來,卻被風吹得難以辨明,她只好差了小孩將蠟燭拿去里面灶間火點著了,再出來點了油燈,方保得室內仍可見物。

畢竟棚子亦是簡易的建築,風雨極厲時,在里面如同聽山呼海嘯,直如萬江奔騰,洪水暴發,要把這小小藏身之所整個掀去一般。但畢竟落雨爽快,便有人喜歡就著門邊細縫,品那雨粒擊面的涼意。

門卻忽地一開大,那人猝不及防,臉上就被兜頭潑了盆水也似,哇地叫出了聲來,踉蹌向後退去。門外正進來一個人,昏沉雨霧中只見一團極高的黑影,頭肩身都分不清,但細看之下,才發覺是一個人背著一件極大的背囊——那背囊里應有匣子一類的長方硬物,高高聳起,比那人的頭都要高出不少,兩邊比那人亦要寬出許多。

那人見面前有人一臉狼狽,只輕聲說了句,「對不住,」便松下背囊,覓席而坐。茶棚里一時卻沒了聲音,便算先前未在意門口的人,此刻也已瞪大了眼睛。

這竟是個年輕女子,背囊取下,她高挑纖細的身材也便顯現出來,只是室內昏暗,樣貌卻看不太清。

她也是一身白色,角落里的道士便多看了她幾眼。女子被雨淋得不輕,就算有那背囊遮護,也幾乎是透濕,衣衫已緊緊貼在了身上。茶主人不敢多看,只將壺交予了自家女人,道:「去,去給她添個茶。」

女子同桌已有人先湊了上去,道:「姑娘怎么一個人背這沉重的東西趕路?」

見女子不答,他略感尷尬,待茶家倒了水,又道:「大雨天的,是該喝口熱水,小心著了涼——這身衣服要不要換一換?」

他說著衣服,眼睛便不老實地向那女子身上亂看,只看得喉結都滾了好幾滾,卻聽角落里忽有人發笑。他便轉頭去看,見是個道士,不覺狠瞪他一眼,以示恐嚇。

道士見他看自己,收斂笑意正色道:「這位爺來算個命吧?」

那人自是根本不理他,便又回轉頭要與那女子繼續搭話。那女子卻喝著茶,任他說什么,只如未聞般不動。

角落里便又傳來招徠聲,那道士又道:「這位爺,姑娘不理人,留著徒然無趣,還是來算個命如何?」

這人正沒好氣,便將桌子一拍,立起身。「你這女人莫不是聾子,休要不識抬舉!」

茶客中也有仗義的,便指那人無賴,要來教訓,卻被身邊人怕事拉回,兩個人反自爭起來。青年道士正在邊上,便勸道:「兩位莫爭,看那位爺面相,今日恐是霉運當頭,原想喊他來消消厄,他卻偏是不領情,這會兒我們也便不必著忙了。」

「他要霉運當頭,恐就是要老子揍一頓吧?」那路見不平的茶客見他已經伸手要去摸女子下巴,不由握拳。

話音剛落,卻見那無賴不知怎的,哎喲一聲跌到了地上。看不出是撞到了還是怎樣,他捂著小腿,竟痛到打起滾來。眾人初時還是驚愕,但隨即卻都只感一陣懼意涌出:他的右小腿上漸漸滲出片血來——究竟是熱天,褲子單薄,不多時整個小腿上都已紅了。眾人聽他一下子嚎得凄慘,都覺頭皮發麻;而看那女子,卻仍似渾然無覺一般,淡淡然顧自喝著茶。

看這架勢,明眼人也都知道該是這女子下的手,但何時、如何下的手,卻委實沒人看了清。這一下棚中又是鴉雀無聲,燈火搖曳中只覺外面無窮無盡的「嘩嘩」大雨聲愈發清晰響亮,好似永遠不會停止。

還是道士先站了起來,走去將那無賴小腿上褲子卷起。「你嚎個什么。」他說道,「不早點止了血,恐霉運更大。」

他便干脆將他褲腿扯下來裹纏他傷口,末了,那無賴仍然在嚎,卻是聲息弱了些。

「若是能動,你還是快走吧。」道士十分好意。

這人不敢再怠慢他的話,起身用左腳跳著,一躍一躍地去了雨里。

白衣女子這才看了道士一眼,那冷冷的眼神只如一個警告:誰要你管我的閑事?

道士卻不以為意,轉身走回角落去了。

圍觀眾人的弦卻仍緊綳著,整個茶棚間仍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知過了多久,氣氛才松弛些,說話的人多了起來。

有人向道士竊竊私語細問方才的事情;茶主人則加緊了收錢,因為很明白雨勢一緩,這里大部分人怕是要立刻閃人。

道士與人說了沒幾句,便覺邊上站了個人。他停了口,抬頭見是白衣女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便道:「姑娘,我正替這位公子解卦,旁人聽了恐不適宜,還請……」

但對面那人早已嚇得站起,結巴道:「我不算了,不算了,這便走……」

道士也便無奈,只聽那女子冷冷道:「你要不要替我也算算,看看我有沒有霉運當頭?」

茶主人在一旁對道士投以同情一瞥,默然轉身走了開去。眾茶客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都在猛跳,個個豎起耳朵想聽聽兩人要說些什么,更擔心那女子何時又要出手,給那道士好看。

道士聞言卻是一笑。「有生意上門,豈有不接之理。姑娘請坐。」

女子落座,目光只是向身周一掃,鄰近幾桌刷地都退了開去,一下子在這兩個白衣人周圍空出大半個圈。道士不禁笑道:「是該如此,算命時本不該有旁人打攪。」

女子與他目光相視。面前的人長得還算正氣,神情不溫不火,讓人一時真難以心生惡感;道士卻也在打量她。她也稱得上是個美人,就算被雨淋得如此,卻竟憑一份傲然之氣硬生生壓住了一身狼狽,叫人不得不感到凜然。

他便開口道:「姑娘剛才說是要推運,敢問近日可有什么不順之事?」

女子面露輕視之色。「你號稱『鐵口直斷』,我有沒有不順之事,莫非你算不出來?」

道士解釋道:「姑娘恐誤會了。其實運勢之事,原是時時不同,憑空無故算算運道,無稽亦無用,所以是想聽聽姑娘近日是否有些什么要緊事情,我才好看看怎樣給姑娘推運最為有利。」

女子哼了一聲。「誇誇其談之徒,不過是給自己招搖撞騙尋些理由。」

道士聽她說自己招搖撞騙,心里究竟還是略有不悅,「貧道算術的確不精,但若推算不出,最多是不算了,還不至於胡諏騙人。姑娘如果不信,我們盡可各走各路,何必強要來砸場子。」

女子冷笑。「原來道長也知道各走各路,不該胡亂砸人場子。」

道士知道她是因了方才的事情尋碴,便道:「他不過看了你幾眼,你便將人傷至那般——他不是你們習武之人,你可知這傷於他來說……」

話未說完,他心中忽然一驚,下意識伸手便向側一抓,一股裂膚劇痛頓時傳上來。

圍觀的眾人聽不清兩人說話,也未看清女子的任何動作,但是道士這忽然一抓的動作之下,他們卻看見了——道士將手抬上來,帶上來的是女子原本放在暗處的手,而兩人的手之間,緊緊綳著幾道細至幾不可見的絲般細物,在燭火跳躍間,忽明忽暗地反射著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