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斯人獨行(2 / 2)

行行 小羊毛 1785 字 2022-09-05

君黎雖然話是這么說,心內不免有些愧疚之意,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月十六,自己能回來嗎?若不能,又要怎樣跟她說?

「走吧,」他站起來。「你窗子都破了,去叫店家給你換個房間。」

「算了吧,也沒什么。」

「我說換就換。」君黎少見地很堅持。

「……哦。」秋葵只好應了,收拾物件時,忽然翻到包里什么。

「對了。這有個東西……給你看下。」她說著,從行囊里拿出一張對折的紙箋。

「是什么?」君黎伸手來接。

秋葵沒回答,只背起了琴向外走,君黎展開紙箋,微微一驚,「你不是說沒有?」

「原以為是沒有的,但這次回去重新整理師父遺物,卻發現了,我就抄下來了。……有了這個,你應該什么都能算出來了?」

「難得你又這么信任我,」君黎笑了笑。「等回頭我仔細幫你看看。」

「你看了以後,不要告訴我。」秋葵低頭。

「這又是為什么?」

「我……總有點怕,不曉得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命運。」秋葵道,「嗯,若是好的,你便告訴我,若是不好,就別說了。」

君黎看了看她,便抬手,將那紙箋還了回去。「你既然自己都沒准備好,就別看了,傷你的神也傷我的神。」

「我……」

「不過倒曉得了你的生辰年紀了。」君黎笑笑說。「癸亥年九月,你是秋天生的,加上癸亥的癸——難怪你叫秋葵。」

秋葵忽然抽一口氣,省悟起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原是極為私密之物,只有在定親時,才會寫在庚帖上送到對方家里,而自己竟然就這樣送到他手里。不過她根本用不著臉紅,因為君黎似乎並沒在意。他看過的八字男男女女的也不少了,這個,又能有什么特別?

十一月初四,天氣晴好,薄雪消融,卻仍然擋不住卷涌而來的冬寒。就連秋葵也活動了許久手指,才能將琴奏得自如。

忽聽敲門,她料想是君黎。他曾說今日上午就要走,如今應該是來道個別了。

不料起身應門,外面站著的人粗衣小帽,卻是店家伙計,見她的面,便道:「姑娘,邊上房的那位客官,讓我給你帶個話……」

「怎么,他已經走了?」秋葵變色。

「姑娘猜得倒准,他剛走,還讓我告訴姑娘,若這月十六他沒回來,那就是不准備回來了,姑娘就不用等了,自己去臨安,找一位叫……『凌夫人』的。喏,他還留了封信,說若他沒回來,就有勞姑娘幫個忙,帶這信給凌夫人。」

秋葵見他遞來一信,心中不知為何就一沉,覺得他本就不打算回來了。「凌夫人……?」她喃喃道,「凌夫人是誰?」

「哦,凌夫人就是『凌公子』的夫人。」伙計說著摸摸頭,「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不過那位客官說了,若姑娘問起,就這么答就是了。」

凌公子?秋葵心道。是那日鴻福樓遇見過的凌公子的夫人?她在臨安?可是……我也不知道這凌夫人住臨安哪里啊。她反而心中更覺不祥,翻過信封便要拆看。

「哎,萬萬不可,姑娘,那位客官特地交代了,這信是給凌夫人的,姑娘不能隨便看。」

「他……他真要跟我說這些,怎么自己不來說!」秋葵一恨,推開他便下樓,徑直跑到外面。冷清清的巷子沒有一個人,一眼望出去,雖有淡淡陽光,但照在一整排的烏檐白牆上,好像整片天空都被映在一種灰澀澀的氤氳中。

他剛走。她記得伙計說,「他剛走」。她這兩天一直沒好意思仔細問他要去哪里,為什么要花十幾天這么久,為什么又總好像有一種刻意掩飾的凝重。原想今天他若與前兩日一樣又一早就來尋自己,便一定要問得他說出來,卻不料他就這樣不來了。

她沿著窄巷跑到寬街。連寬街上都行人寥落。沒有他。已經沒有他了。沒有那一身白色的道袍,沒有那一個挽起的道髻,沒有那一口破舊的竹箱。四顧何茫茫,根本沒有自己心里在想著的這一個人!

能讓她焦灼的目光微微一停頓的,只是長長街尾那個穿著黑衣、束起長發、斜背著一把劍的行客。也許吸引她的是他緩慢卻堅定的步子,或者——是他有那么一點像君黎的背影身形。可是沒來得及看清,他已經轉過街角,消失不見。她心中一空,忽然又低頭看向手里那用紅漆封好的信。

他說十六號會回來。他只說,如果不回來,才要我一個人去臨安。無論如何,我都是要等到十六日了。她想著,將那封信捏緊,暗暗道,秋葵啊,你是怎么了,你在心亂些什么?你在擔心些什么?就算他不回來,又怎么樣?

腦中忽然閃回那日沈鳳鳴對自己的譏諷——「你在這為了個道士黯然神傷」,「而他根本對你這心意一無所知」!

不對。她用力一搖頭。我什么時候黯然神傷過,更怎么可能是為了一個道士,這姓沈的根本在胡說八道!對,沈鳳鳴辱我至深,我正是要親手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恨,現在三日已過,正好沒有顧君黎礙事,我正好去找他一雪此恥,我就不信他躲得到哪里去!

她想到了找沈鳳鳴報仇這件事,才總算像是為這十幾日的等待尋到了一些寄托,轉身往客棧走了回去。

只是,正如君黎早就計算好的,她當然不可能找得到沈鳳鳴的。三日之內,他看住秋葵,不讓她有機會一個人尋沈鳳鳴麻煩,更換住進她的房間,這樣萬一沈鳳鳴再次來擾,自己也會先發現;三日之後的今天,他便要與沈鳳鳴上山,直到十五日天都峰大會,沈鳳鳴應該都會在他的視線;而這月十五之後,假若自己能活著,便可與秋葵同去臨安;萬一自己報仇不成身死,秋葵身上有自己給凌厲夫婦的信,沈鳳鳴怕凌厲如此,想來也不敢再對她無禮。

不過沈鳳鳴還真的不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更大的問題卻是秋葵要入宮盜琴。卦上說得很清楚,若孤身一人,秋葵此行大凶,那封信,當然並不只是防著沈鳳鳴的幌子。雖然自己是沒什么立場去要求凌夫人些什么,但她見信,看在自己已經身死的份上,縱然不願親自作陪犯險,總也會設法幫忙保護自己這個朋友才是。

不算萬全,但已經是他能替她計劃的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