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赤鋒逐雪(二)(2 / 2)

行行 小羊毛 1513 字 2022-09-17

忽然坐起。他第一次覺得,應該與婁千杉談談。

她不是馬斯。當初和馬斯那樣的人都曾試圖談過,何況婁千杉。

但是馬斯——沈鳳鳴還知道他所圖;婁千杉——他卻不知。

他從沒想過需要知道。他從沒料到世事正逆相替竟如此之快。這算是婁千杉和張弓長教給他的重要一課吧。如今自己也不知該用什么樣立場來與她相談,但料想當初輕視她、不將她放在眼中的態度必也曾激怒了她,如今便自認落魄由她得意,想來會是她所願。

他仔細想了一想,張弓長今日必在宮中,夏琝也只能在庄里等著守歲,今天——該是確定不會有旁人打攪的日子。便出去告了夏錚一聲,說要訪個舊友。夏錚還道他抱怨冷清,挽留卻未成,看他去了。

沈鳳鳴卻又好奇起來。婁千杉——她又會怎樣過年?她也是一個人?——往年里的她,又是怎樣?

那排破敗小屋,今天看來燈火旺了些,那些上次來黑漆漆的窗格子里也有的亮著燈兒,也許若不如此,就會睡了過去,守不到歲了。

盡管如此,整個夜還是靜靜的,就如同所有的希冀都被埋藏在一只扎緊了口的袋子里,要到那一刻才可以放出,而現在的一切,都是屏息相待。

可是對這些窮苦人家來說,那口袋里真的有希望么?沈鳳鳴心里嘆息了一聲,走到婁千杉門口,欲待敲門,卻見那門竟沒關嚴,開了大大的一道縫,冷風嗖嗖地往里灌著。

這么冷的天,她覺不到?還是……燈亮著,她人卻不在?沈鳳鳴狐疑著,忽然一股酒香從門里咧了出來。唔,她還有酒——這個年看來過得也不是太差。話說回來,她一個銀牌殺手,收入應該也是不菲,又為什么要委屈自己,住在這殘破窮苦的地方?

忽然已聽里面婁千杉一笑,喃喃道,來啊,我再敬你一杯……!

沈鳳鳴一驚,本欲敲門示意的手停了停。原來不是一個人。聽婁千杉的聲音,似乎已有了不淺的酒意。他猶豫了下。在的人也不知是誰,若是如此,自己倒不如改日再來了。

卻終究好奇,手雖放下,還是無聲地將門又推了一推開大了些。這破敗小屋自是沒什么廳院之分,也沒個屏風,屋里那點燈火,已經清晰可見。

他目光所及,心念忽然一悚。哪有別人?燈下的方桌,背對著自己,正在仰面飲酒的身影不就是婁千杉一人,而——恍恍動動的昏黃光亮下——哪有別人!?

婁千杉一杯飲盡,舉箸挾了一筷子桌上的菜,仍然對著那空落落的座位,輕輕笑著道,你瞧瞧,你這炒豆角的手藝,我也學會了,雖然比不過你,可是……可是你也嘗一嘗么。今天好冷的,再不嘗,就……真……的……

她原是笑著說著,但說到「再不嘗」這三個字,竟忽然無法連續,那聲音變得如同悲語,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帶著顫,又打著滾,低回著像是無法說出。那手也顫了。那一筷子豆角便在這顫中簌簌而落。他意識到她哭了。她肩膀聳動,竟只那么一時間,已哭得不能自已。

她拋筷伏桌大慟,聲厲而泣道,你若還在有多好!你若還在有多好!為什么只留下我一個人……!

這一伏下,沈鳳鳴已見她邊上那個位置也放了一副碗筷。那桌上只有兩盤簡易的菜,也幾乎沒動過一動,卻有七八個酒壺,橫的豎的,擺滿一桌——原來這個女子的年夜,便是一個人在這破敗的小屋飲酒痛哭么?不知那副碗筷是為誰而擺,不知她想與之一同許這新歲之願的人又是誰,而事實卻是欲見之人已不在,唯余生者長相思……嗎?

他一時有些惘然,不知自己今日是否來錯了,不知自己雙目是否看錯了,不知自己心里是否想錯了。那個輕佻浮浪的婁千杉,狡險無情的婁千杉,不擇手段的婁千杉,在這繁華無匹的臨安城的角落,火樹銀花的除夕夜的深處,竟至獨自為了一個不存在的人,伏桌而哭。

這不知是她第幾次孤獨而哭?「你若還在有多好」,這世上的人原來都有悲苦心事,這世上的事原來都不遂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