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四省通衢(三折始)(2 / 2)

行行 小羊毛 1651 字 2022-09-17

大船靠岸,渡頭上忙碌起來,閑雜人等也開始在其中渾水摸魚。唯一讓他無法安然混入其中的,是他那一身道袍。好在有船塢掩蔽,他立在西面影里,暗然無聲。

碼頭上有早便得到消息的當地官員,恭敬在此候守,余人聽了宣讀,才知來的是京里御前的夏錚夏大人,如今官至三品,要經此路過福建,去到廣東的梅州上任。梅州是個與衢州差不多大的地方,可卻遠沒衢州太平;衢州的官員,品級也遠沒夏錚高,料想正是那里不太平,夏錚這個武官,該是去平定當地亂象的。

道士昨夜就大致估摸著船上是約五十個人。他知曉京里太子派了手下葛川等三十人同行,若再除開幾個船夫舵手,算下來夏錚夫婦自己也就帶了十多人而已,真正算得上是簡行。他閉目輕嘆。他是將一切要緊的都留在了臨安吧——留給他那個涉世未深的小兒子,而自己,不過是打算靠自己。

如今船上陸續下來的果然是四十多人。葛川那三十人還看不出敵友之跡象,只是跟在夏錚夫婦一行後面,伸著手腿互相嚷著肚餓,要去什么地方飽餐一頓。

道士微微皺了皺眉。在這人員混雜的船塢附近,原是只有那三個會家子的腳步聲有些不同,他不用看,只消站在這里聽著便知曉他們動向。可如今一下子來了四十個,他辨起來,稍有了些困難。

只聽夏錚與那官員寒暄,道:「不敢叨擾,只是昨日船行逆水辛苦,大家也是乏了,來此衢州隨意吃頓便飯,再略作休息,便要繼續上路。」

那官員陪笑道:「夏大人哪里話。我已著人備下酒席,還請大人賞臉。聽聞大人接下來要從陸上南行,車馬也已准備了,但看大人心願。」

夏錚拱手道謝,一邊葛川上來也一拱手,道:「有勞大人了。兄弟們確實餓了,這便不客氣了,還請帶路。」

見葛川等反而走在了前面,夏錚夫婦也並不急,只慢慢隨在其後。這般稍稍分離,道士才覺得那三人的聲息又清晰起來——他們遠遠綴在夏錚夫婦之後,也跟了過去。聽上去三人技藝不算出眾,應該遠比不上夏錚夫婦,本可以放心,只是當初學藝時亦曾聽說,殺手的偷襲倘若到位,足以殺死比其功夫好過數倍之人,這一句話才令他不敢大意。聽聞人漸行漸遠,他也轉出了船塢的陰影,裝作漫不經心地跟了上去。

衢州熱鬧之地就在這附近,備下宴席的地方也就並不在遠,少時已至酒樓。似乎是有過交待,鎮民大多已被遣開,酒樓附近,沒有閑人。道士見那三人久不動手,知他們未尋到合適時機,料想後面更無法跟入,心中才剛略放一放,站定間忽然心內一陣冰冷冷如被數道寒意激中,他已覺出在萬不該有人的地方有人。

抬頭——是在酒樓頂上。早在官府遣開閑雜人等之前,便已有人埋伏在此了!他心中一提。五個。若說方才那三個人的身份他還不能完全肯定,這五個人——便定是殺手無疑!

那五人兩兩便如相互交織起十根張開的弦,拉攏了一整張網將酒樓罩在其中。道士暗握劍鞘。雖然自己無法進入這酒樓范圍之內,雖然自己也不想就此被夏錚知曉到來,但若那五人有所行動,自己必定要先行出聲示警。

忽然輕輕的一聲細響,意識之中的那十根弦,在有任何舉動之前,竟好似就斷去了一根。他心頭一跳,心中電光急閃數下,下下均是斷裂之聲。「通通」幾聲,已經有四人從樓頂滾了下來。

下面的侍衛頓時大嘩,呼喊著「刺客」,急急來捕,將那跌落在地尚且暈頭轉向的幾人撲倒壓住。樓頂還有一名刺客,可一人怎成氣候,圍觀眾人已見他似乎很是驚怕地向後退著,一失足之下,也往地上跌來。

道士也抬頭向上看,樓頂已經站著另一個人,俯視著地面上被拘捕的五名殺手。「就這點能耐,還是不要來丟人現眼了吧。」他陰冷冷地說著。

可道士心里卻並不因這陰冷而陰冷,反而因為他的出現而露出了笑意來。——怎么竟忘了還有他在?

附近的那三個會家子自一見這樓頂的人影,也如渾身一震。官兵侍衛開始驅趕圍觀之人,三人隨著人流,也輕輕悄悄、不動聲色地向外遁走。

道士心中暗笑,抬頭再看樓頂,已見樓上的人回身欲下。他忽然起意,自懷里掏出件物事,趁著周圍目光的背轉,速速向那人背後一擲。

這一擲來得好快,樓上之人聽得風聲時,「暗器」已至,他一驚,背上已被那么一撞,卻也不輕不重,也非銳物,並不受傷。他下意識回手去接,堪堪將落下的物件接在手里。

他心中暗道慚愧後怕。自己高調立在樓頭,不過是警告宵小繞行,可此間尚有什么樣高手?倘若來的不是件鈍物而是真正的暗器,自己豈不是已經著道?

可同時目光觸到了手心里的物件,他才更吃一驚。玉扣——怎么是個玉扣?而這玉扣還更與旁的不同,因為那分明是數月前在徽州城外,自己送給那一個叫君黎的道士的。

他目光快快掃過下面的人群,已看到街角轉處,那一件藍色道袍正自遁去,只是那似見非見的衣角,很清楚在作一個見面相談的邀約。

他捏了玉扣,一蹴而下樓。不再背光的臉上,才看得清左頰那一道淺淺的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