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 不辨晨昏(二)(2 / 2)

行行 小羊毛 1572 字 2022-09-17

可他也不知道這樣的猜測對不對。他閉上眼睛。在這次見到刺刺之前,他也低估了她,沒料到她還會再來找自己。這個小姑娘總是令他這般驚訝的;她所有的舉動,總是要出乎他的意料的。——我真不知若我再次一走了之,會否反更激起了你的意氣來、更適得其反呢?

他毫無睡意,又睜眼,良久,在昏暗之中轉頭,去看那一邊的昏暗之中的這對兄妹。——已經可以轉頭了嗎?他試了一試,肌肉的僵硬消退,身體似乎可以活動起來了。她方才說對我扎了針,倒似乎是記得有人提過,他們的親生母親原是擅長針灸之術,想來她或者無意對此也稍為通曉。不過,身體僵硬一消,那些痛傷反愈發明顯了。

他便感覺到,至少,「陰陽易位」的那些症狀還沒消除,連同胸口那些細碎麻癢的外傷。針灸之法大約也是冒險,梳理了自己混亂的內息,導順了周身經絡,將葛川掌力所致的影響稍許減去。可畢竟無意和刺刺都不是內功行家,自己距離痊愈,差得還遠。

他坐起來,盤膝運功。功行周天,他神智清明,比起昨日的混混沌沌,如今已經自如得多了,一切知覺也都敏銳起來,他聽得出,他們都睡著了,就連沉而不濁的呼吸,都好像帶著那樣青草般的氣息。

自己的腕上,果然也戴著一個同樣的草鐲。他運功畢了,將左手抬起。清爽而好聞的青草味道,正是醒來時嗅到的那一種。

外面天又已透了亮。他在這弱光里起身,走出外面。這原來是這片山坡的山腳。他向著那日頭將出未出的方向,怔怔看著。

那也是來時的方向。

不知接下來更要怎樣?你們遠道而來找我,我理應也將你們平安送回,只是不知這一路,又要如何相處才好?

他試過太多種方式,狠心絕情的、避而疏遠的、刻意有禮的——可她卻只有一種方式——唯一他做不到的那一種:真實的。

便是她的真實,讓他所有的方式都顯得那般漏洞百出。難道只能——順其自然?他一時想著。可一時卻又驚覺:怎能順其自然,任其放縱!

心思微亂,忽然聽見屋里刺刺驚慌道:「君黎哥?」像是突然醒了,找不見了他。他沒來得及應聲,她已經沖出來。「君黎哥!」她呼得益發驚惶,那整個語聲都像扭曲了,以至於他忽然無法想象若自己是真的走了,又會留下一個怎樣的她。

刺刺這一沖出門外,自然就見到了他。她喊聲忽止,心情如受大起大落,真不知要怎樣來形容,見他回身,撲上來只是那般將他一抱。「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又走了……」她不加掩飾地喊著。

君黎抬頭已見屋里無意也聞聲正待追出來,可一眼見到兩人如此,腳步一停,又往昏沉室內退了回去。他甚至看得到他臉上剛剛還是擔憂一閃卻已換為了竊笑,然而刺刺在懷,他無法解釋任何一句。

也根本不知有什么需要解釋。

而後刺刺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忽然自他懷里抬頭。第三次,她感覺到了他過快的心跳。那般快的脈搏她在他腕上抓到過,在他頸上摸到過,而此刻,在他胸口聽見。

她終於有些依稀地覺得——這並非因為他說了謊。因為他什么都沒有說。他連動都沒有動一動。她呆呆地看著他,就像也呆呆地審視著一個為何要不顧一切來找他的自己。

可下一刻,她已經重新抬手拉住他。「你傷那么重,起來干什么!快回去了!」

他木然跟著她回去,身體像不是自己的,恍惚間覺得她還像昨日一樣,支撐著自己的身軀,再一晃神,才發現她只不過拉著自己手臂。可無論是哪一種——好像總是她在帶著自己前行,是她在指引著、左右著自己的決定。

「刺刺……」他伸出另一只手,要把她的手從他臂上抹去。他想脫離這種不自覺的親近,從現在就開始。

可刺刺忽然轉回頭來看他,他的手還在空中。她像是意識到什么,一雙流動著的眼睛,就是這樣望著他和他的手。

他的心忽然不受己控地軟了——不是軟弱,而卻是柔軟。那只帶著堅硬的推阻之意的手竟然也變得那么柔軟——那么柔軟地往她發絲里,捉去了一線扎在其中的碎葉——就像本來就打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