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 沉夜明燈(2 / 2)

行行 小羊毛 1714 字 2022-09-17

「……好了。」這倒是句實話。無論這樣的收場是不是他真的想要的結果,可那郁郁卻真的消退無形了,就算再要他難過惆悵起來,都好像難過惆悵不起來了。

「那……」刺刺才嘟囔道,「為了叫你高興點,卻把我害得大哭,你要怎么賠我?」

「賠你?」君黎不無頭大,「總……總不會要我也哭一場給你看看?」

「誰要看你哭!」刺刺從他懷里一坐而起。「哼,我要你答應我兩個條件。」

「這么快條件都想好了?」君黎後知後覺地露出幾分無可奈何。「你不會是蓄謀已久了?」

「總之是你不好,就該答應我的。」刺刺悶聲,「再說,我又不是要提什么無理的條件,頭一個是——你以後再也不准對我那么凶,不准沒來由的就罵我吼我——這個條件總算合理吧?」

君黎想起自己果然是沒來由對她那樣厲聲喝斥,也覺慚愧無已,點頭道:「好。」

刺刺吸了吸鼻子,露出一笑。「嗯,第二個條件是——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准沒事就一個人東想西想的。明明沒什么不高興的事情,可你忽然就自己不高興了——我看著你這樣,我都不開心。」

「這個……」君黎猶豫了一下。要自己不吼她還可以,可要逼這個一貫想得很多的自己不去想那么多——還真的沒那么容易。

「答應不出來了?」刺刺嘟著嘴看他,「所以我今天的話是白講了,哭也是白哭了?」

「不是的,刺刺,其實是……」他第一次嘗試著開口,要向她剖白一些自己的內心,可話到嘴邊,卻變得不知從何說起。

刺刺見他為難,「那我問你,若明天我們就要死了,你可還會有那些所謂的憂思焦慮?」

「胡講些什么!」君黎皺眉,「別說這般不吉利的話好么?」

「我只問你會不會還那么多顧慮呀!」刺刺道,「我爹常跟我說,他就一直是那種想得很多的人,一直都有好多好多顧慮——所以很多時候也並不愉快。可是他說,他最後也並不比那些想得少的人能多避去些什么災劫、多得到些好處,因為那些總是想著的,未必發生了;就算發生了,也未必和想象的一樣,好多時候事先想好的對策都沒有用,反倒是見招拆招,倒也沒哪件事解決不了。我們一路過來遇了這么多想也想沒想到的危險,到現在不也是好好的嗎?」

她見君黎還是不語,臉上露出一些無奈,手往他手背上輕輕一覆。「應不出就算啦,不要反又被我弄得不開心了。」她笑了笑,「反正你今日好了就好——往後若再像今日這樣啊,我也總會有辦法的。」

君黎看著她。她這番言語反倒顯得他像個小孩子,而她是十足的大人,來哄他、遷就他、照顧他。刺刺已經站起來。「你早點休息吧,陸大俠還在下面等我,我要快點走了。」

「刺刺。」君黎反手,將她柔軟而溫暖的手握住。「我……我不是不肯答應你,但……」他停頓一下,「你……給我些時間好么?讓我想想清楚。我知道一切責任在我,我卻也不想再反反復復了。」

刺刺面上騰出幾絲輕紅,或許是源於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或許是源於他話語里的那種鄭重。他要去想的,絕不僅僅是她的那一個條件的答應與否吧?他需要花時間想的,該是關乎他與她的將來——他與她的一切吧?

她知道他是怎樣一個拙於表達的人——至少在這件事情之上,在她面前,從來如此,可也因此,他若說出什么來,才足夠認真——所以,他如此說,她已經足夠感動。「我知道你還沒有想好,定要些時間的。」她低著頭,不無羞怯,卻也一樣鄭重,「我只要你知道,我從來是將這些與你一起的日子,當作上蒼給予我的恩賜——每多一日,便是多一日的快樂。所以你……你什么都不必顧忌,只作你最想作的決定就好了。」

他點點頭。那一只手從他手心里滑脫出去了。她走了,可一室里的半明半暗都像淌滿了她的溫柔。

他獨自坐在床邊,心才開始跳得快了些,像是種滯後太久的回應。不知到天明回想,適才的一切是不是恍如一夢,仍然無法改變自己往日的決定?

他吹熄了燈,慢慢地脫了鞋襪和外衣,躺到床上。那枕頭還濕著,盡是她的淚。刺刺,若似你說的,真能確定地知道我們只能活到明日,那倒好了。我那些憂悶迷惘,不過是不知未來的劫難要從何而生,向誰而生。我連至親父母的面都不敢見,又要怎么如你所說的那般,「什么都不必顧忌」?

心頭終究仍是亂麻一片,可被這屋里殘留的溫柔包裹著,卻已不是適才獨自飲酒時的心情了。他知道,她是出現在他黑漆漆的命運里那樣一盞無可替代的明燈——若沒有這盞燈,他相信自己會一直孤獨沉在這黑暗里直到此生終結——可唯獨,他又如何知道若追隨這光明而去,終會將自己引向何方?這片看不到邊的黑暗,最終又要將那光明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