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一 淮水新息(1 / 2)

行行 小羊毛 1910 字 202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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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已起了一陣不無興奮的私語之聲。也許是年紀更為接近之故,這兩個人看來比范致能還更受太學生的歡迎。夏琰同席兩個禮部官員也已高聲招呼:「宋學士,來這邊坐。」

夏琰不覺細看這文士——想來此人應就是帖中所書的「三試魁首」宋然了。宋然想來與禮部相熟,目光轉過,見此間還有一個空位,連忙還禮,近了前來,得官員與夏琰互為引見,便欣然攏了雙袖,行一十分恭謹之叉手禮:「末學宋然,見過夏公子。」

夏琰也致了一禮,道:「久仰宋學士大名。」便互相告請就座。

那一邊司業見要緊人都已在座,便開始陳說「六士」來歷。夏琰一邊細聽,一邊越發悄自打量宋然。倘先入為主地看去,他與宋客不是沒有幾分相近,卻也難說是否因長相清俊的男子多少有些類似。不過宋客神采多見飛揚靈動,尤其那一雙眼睛亮如琉璃,直似透入人心,見者難忘;而宋然——或許是因年長了幾歲,目光靜斂,更顯矜重沉穩,雖眉逸目楚卻也不那么逼人。當然,他也遠不似宋客好動多語,一副彬彬士子作派。

司業已經將六士先大大地贊揚了一番。此「六士」依他說來原不分首尾伯仲,除陸務觀與范致能外,還有名聲不輸二人的尤廷之——紹興十八年殿試頭名。夏琰聽說過,此人也和陸務觀一樣,當年的頭名被塗改了,不過他總算還得了個名次,官路比之他人稍許順遂一些。再有未到場的楊廷秀乃是范致能的同年進士,兩個乃是好友。楊廷秀此前已獲了臨安府官職,哪料還未上任,便遭父喪,此時仍在喪期,也是不能前來——他雖然未遭罷官免職之害,不過官運之不利,由此也可見一斑。

再說到孟微涼與宋然。孟微涼是紹興末年的三甲,可惜他沒有家世背景,那一年恰逢僧多粥少,就未排得上官職,只得候缺。既不想冷清回鄉,孟微涼也便干脆一直在太學里進修,幾年來鑽研學問漸有所得,在學生之中名望日隆。至於宋然——

司業說到宋然的時候,宋然仿佛是有點不習慣被眾目所注,不無靦腆地笑了笑,低低向同席三人自嘲道:「實在慚愧,宋某大概是『六士』之中唯一不曾考中進士的了。」

一旁禮部官員已笑道:「宋學士太過謙了——哪里是考不中,是學士不屑去考罷了——倘若有宋學士在,這殿試魁首自是非你莫屬的。」

宋然連連搖手,不過司業的陳述卻沒給他謙遜的機會。原來他這個「三試魁首」不同於其余五士的字號,非是自取,乃是坊間所贈。宋然很早便參加過州試、省試,皆為魁首,在家鄉一時聲名鵲起。其後他便到臨安入了太學,准備紹興二十七年的殿試——也就是大約十年前。那一年他方二十出頭,初試時就被取為了頭名,太學生之中奉為標榜,有看過他昔日在州省之試中文章的,皆稱此次狀元也定非他莫屬——哪料便在入殿復試前幾日,家中忽傳來消息,母親過世,他不得不立時回鄉守喪。

與那楊廷秀類似,宋然這一守也是三年——官場文人與武林中人不同,尤重形面禮數,即便當時他並未返鄉,殿試奪魁,怕亦難以出士為官。雖然當時是約定三年後定卷土重來,但紹興三十年的殿試月份稍早了一些,宋然的孝期差了月余未滿,終於還是參試不得。眾人扼腕之余,再等三年,到了隆興初,宋然不知何故又未報考,京城里有惦念著他的,去信問了,說是父親也去世了,心情低喪,無心求取功名。在一眾舊友的勸說下,宋然總算還是於又三年後報了名,還參加了初試——那已是去年的事情了。可是到了復試——也即是今年春天——宋然卻因病再度缺了考,只能在後來得了考官送來的題目,於殿外自行作答。

那一份答卷書寫文采皆斐然出萃,只可惜已不能按同試來算。如此,十年過去,宋然終於未能真正參加一次殿試。曾幾交好的太學同僚不少已入士多年,談及宋然總是頗多遺憾,今年太學里忽然流行起「紹興六士」的提法,不少人都贊成要將宋然加在其中,給他個「三試魁首」的稱謂,也算是坊間給他一個交待。

夏琰雖然是第一次聽得這故事,不過舉目四看,眾人大多不是驚奇,想來在文人圈子里——至少在京城太學里——宋然已稱得上大名鼎鼎,絕非什么後起之秀了。他心里不覺有些失望。如此聽來——宋然或許真的不過是個讀書人,而不是那個我在等的執錄世家公子?

司業說畢,眾人漸已起了話題,開始高談詩文。宋然顯然興致也頗高,與眾人交換了好幾首近日的回文詩作。夏琰不免覺得有點無趣,顧自喝茶。未幾,茶也換了一輪,泡開了桂花,閣間一時充滿香氣。他手中不自覺轉著那杯子,忽然再向宋然瞧了眼——後者正望向廳右說話之人,嘴角不時露出會心之笑來,顯是聽得十分專心有感。

夏琰咬了咬牙,暗自運起三分「若虛」內勁,不動聲色地往外延釋——殺氣推涌,向宋然處鋪排而去。

——若他真的只是個不識武藝的普通書生,便該驟覺呼吸艱苦、胸口沉悶,不是面色大變,便是咽噎難言,隨後定要咳出聲來。

可宋然頭也沒回,依舊聽得專心,仿佛半點也未有知覺。

夏琰不得不將勁力加至了五分——五分殺意推至宋然近前,若他未有內力修為,定要耳首轟鳴,眼前發黑,當即暈去也是不奇。可這一回的勁力卻仍如泥牛入海,杳然無跡——只除了宋然案前的茶杯耐受不住,晃了晃,發出了些立足不穩的聲響。

宋然這才若有所聞,回過頭來,與夏琰目光一遇,沖他禮貌笑了笑,順手將茶杯端起喝了一口,拿在手中不再放下,恍如無事地還是轉看著廳右。

夏琰收回手來,心中已是了然。昔日初遇宋客時,他就曾這般試探自己,而自己也曾暗自消抵他的內勁,面上裝作一無所知——這樣的沒有回答,其實卻已是最好的回答。那一天他和宋客並無明言什么,唯有一只茶碗的破裂昭示著兩人暗流潛涌的較量不平;而今日——宋客換成了宋然,昭示著答案的器物,從茶碗換成了那一只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