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〇 凡心區區(2 / 2)

行行 小羊毛 1939 字 2022-09-17

「你可以試試看。」婁千杉道,「看看現在宋家上下是比較相信我,還是比較相信你?」

沈鳳鳴竟無言以對。他一點也不懷疑——婁千杉的確能夠令得宋家上下對她全心信任,就像當初她能夠令得秋葵對她全心信任,獨視自己為別有用心之徒一般。

但婁千杉隨即還是嘆了口氣,「可我……並非要以執錄家來壓你——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因為——哪怕你與執錄家交惡,君黎的面子也足夠保你在黑竹會無虞。我只不過求你信我這一次,讓我留下來與你一同對付幻生界——這一次本就是執錄家的意思——宋矞死在幻生界的手里,宋家都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以為他報仇。我真真確確是來幫你的。我現在沒有半點理由再站去幻生界那邊,也更沒有理由再來害你。」

她一時說得懇切,目光忽閃著,如午夜里忽明忽暗的花兒。

「這么說,你也是為了更取信於宋家。」沈鳳鳴笑笑,「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好。我今天去幻生界那邊探察,是遇了些麻煩,本來正有點發愁該怎么解決。宋夫人既然自告奮勇,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願意紆尊降貴,於這次行動的安排上,聽由我的派遣?」

「這是自然。」婁千杉笑道,「不管是黑竹還是雲夢,我可都算是你的部下,不聽你的又聽誰的呢?那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再去探察?」

沈鳳鳴搖了搖手,「探察就不必了,只是我想到的一個辦法,正巧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婁千杉眼珠轉動,嬌笑道,「只要不是讓我去送死……」

「當然不必送死。」沈鳳鳴稍稍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婁千杉面上笑意漸逝,待他說完,仰首向他,目光之中竟有些復雜難言。

「你……是認真的?」她語氣忽然有了幾分悲失。

「這件事於你應該不難吧?」沈鳳鳴卻說得輕描淡寫。

婁千杉咬著唇。「我知道你還是不相信我。你就是不想我留下。」

「若是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只能請你回陳州去了。」沈鳳鳴道,「回頭見了你夫家的人,我便只說——是你一上來就不聽我的安排。」

「你就是怕我還會對秋葵下手,對不對!」婁千杉氣息忽然轉急,「你就是容不下我,你連讓我與她道個歉的機會都不……」

「我為什么要給你機會。」沈鳳鳴一字字地道,「你是想她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那般繼續將你當作小師妹,還是想她當面與你清算她受的苦?——你背信絕情慣了,倒是怎樣都不怕。可是她與你不同。」

婁千杉單薄的身體搖了一搖,向後退了一步,像不認識一般地看著沈鳳鳴。「可是她與你不同」——簡簡單單的一句,聽在耳中竟也如萬蟲噬咬般鑽心,鑽心過他罵她背信絕情。

「你想好了沒有,去還是不去?」沈鳳鳴將帖子晃動著——執錄家對他的威脅,此刻仿佛都反成了他對婁千杉的威脅。

婁千杉慢慢才收斂起表情,歸於平寂:「我想最後問你一事。」

「你說。」

「如果——如果不是我對她動了手,你會不會——至少——還如以前一樣,將我當個朋友?」

沈鳳鳴稍稍沉默了下。這世上本沒有什么如果。如果婁千杉不曾對秋葵下手,秋葵到現在還想要自己的性命也說不定,若從此而論,自己是不是還要感謝婁千杉?

他笑笑。「我會怎樣不好說,不過——你本來至少還能有她這個朋友。」一頓,又道:「所以我勸你現在——還是好好地珍惜宋客。若是連宋家的倚仗都沒了,你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婁千杉目光垂落,睫羽閃爍,半晌,忽展顏一笑,面色煥然:「好,我答應你——作為回報,你也別亂嚼舌根,攪亂我在宋家的計劃。」

「可以。」沈鳳鳴抱臂,「我正好想看看——那個宋然會不會也和他弟弟一樣無能,竟能讓你得了手。」

婁千杉輕輕哼了一聲。「那么我也要看看——就算沒有我的『妨礙』,那個你一心想保護的人,到底會不會把你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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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千杉應允了抹去一切來過的痕跡,在天亮前離開武侯園。從南樓的窗前看下去,月影沉下,白日未啟,她離去時的輪廓瘦瘦淡淡,像一切明白怎樣掙扎都再無意義的絕望背影。

沈鳳鳴是親眼確認了她的離去的,可是現在想來,就連那絕望的不回頭大概也不過是一種新的偽裝。人總是下意識以為自己掌握了那些多變的人臉上某個瞬間的真實,沈鳳鳴也不例外,可是——這個女子也許真的太難捉摸,以至於,那些變化萬端的表情,竟沒有片刻是真實。

這張柔軟的字箋不知道算是真實的嗎?天光已耀,沈鳳鳴佯裝鎮靜地從秋葵的指間揭下了那一紙翻飛。箋上只有兩行、共十四個字:天意從來高難問,凡心區區不肯休!

她的字跡,也像天亮前那個背影一樣瘦瘦淡淡的,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走,可此時此地,偏偏執拗地一個個釘在這里,任憑風怎么吹動也不肯退散分毫。

此時的沈鳳鳴無心深究她的本意。只是在很久以後回想起來,他覺得,那該是這個女子離開時的最後一點嘲笑與自嘲。即使明知沒有意義,她還是懷著滿心不甘,不肯叫他趁心如意,仿佛這樣就可以讓他記住她——哪怕是以一種更壞的方式。他始終也無法確定,她在寫下這十四字的片刻,那不肯放下的凡心,到底是她的家仇,還是她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