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一 日落懸河(2 / 2)

行行 小羊毛 1642 字 2022-09-17

吳天童、歐陽信震驚之下,也立時動起。歐陽信腳下移動,迅速掠至程方愈身側,猛一個竄步,一掌向他後心擊去;吳天童手心翻動,欲待扣發暗器,可場中三人身形正替,他擔心傷及同伴,一時未便出手,只將身形以蓼草掩護,快步拔前。

果然那程方愈見狀右手一帶,讓過了石志堅左匕,但另一手依舊捏住不放,硬是擰著石志堅手中匕首逼得他一個鷂子翻身,整個身體幾乎都被甩向了歐陽信。吳天童心中明白,方才若是自己那飛箭鐵鏢出了手,只怕這廝也定會用相同伎倆,將石志堅來擋。

他知道石志堅是因右手之中的是「徹骨」才不肯松手,生生落了被動,想要出聲提醒,卻又怕露了痕跡。此際也便只有自己一人還在暗處——歐陽信身法靈活,稍一趨避,便已讓開石志堅的身體,換一式「雙山回頭」抹向程方愈雙顴,可無論他自何處而來,程方愈總能將石志堅牽動擋在其中,雖則後者落地之後左匕掣動,亦一連向程方愈刺出數記,可程方愈手上動作也是奇快,一只手挑、抹、彈、轉,化解得閑適有余。

不對,完全不對。吳天童心念轉動。眼前的這個程方愈當然是擒拿手中之高手,可是其出手、反應、內力,都與三人所預想的完全不同,甚至——除那驚人的指力之外,他步法出眾、用招詭異——是他在人前時故意隱藏了實力?還是今日的一切,他都早已有備?無論是哪一種,只怕今日之事都並不簡單,自己三人——即使聯手——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石志堅此時已知自己若再不肯松開了「徹骨」,只怕反成了累贅阻礙,不得已撒手後退,迅速向腰間一摸。「徹骨」之外,他原有兩把匕首隨身,這一下立時再摸了一柄在手,反手便再向程方愈刺去。

程方愈閃身避開,口中道:「你們是什么人?」雖然是問話,但嘲弄之意甚足,顯然並不將這兩個半路殺出的刺客放在眼里。不過言語之下,交手稍緩,吳天童已知是絕無僅有的好機會,再不猶豫,袖間懷中蝗石飛箭鐵鏢如雨激出,直取程方愈背心要害。

一串如鈴如鑔的連擊零亂了三人的耳——程方愈於話音方落間回身,「徹骨」此時已成為他左手利器,格擋擊消,輕而銳的飛箭,重而猛的蝗石,介於二者之間的鐵鏢——不過一虛晃間盡數已成「徹骨」刃下死物。可他身後石志堅、歐陽信已同時錯步擰身,一起飛撲而來,「程方愈,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石志堅雙目似灼,那雙手匕首正向程方愈雙肩一起砸下。他要拼了自己這條性命封住程方愈躲閃的退路——此時程方愈斷不敢再向暗器發出之處迎去,他與歐陽信二人之默契足以將他上、左、右、後的退路盡數封死,不是雙匕就是下一撥暗器,終會洞穿他的身體。

吳天童如何不知二人的打算,手心四枚喪門釘也隨之暴射而出。四釘兩長兩短,加了幾分手法,去勢迥異,倘程方愈仍以方才對付那一撥暗器時的手勢格擋,只怕便要著了道。他不信區區一個程方愈當真是什么三頭六臂之輩——他不信他擒拿手之外,輕功步法能越得過歐陽信的堵截,匕首拿捏能當得了石志堅的絕刺,暗器識斷能超得出自己的百變。

讓他多掙扎這許久已是自己三人的大意了,但結果終是一樣!

思時久那時快——不過是那么一息之間——喪門釘已盡數沒入程方愈胸腹之間,雙肩之上,兩柄匕首也一起扎下——不知是否是出於猶豫,他甚至沒有擋下任何一邊?可還未到下一息,吳天童已經看到,四枚喪門釘就這樣從他胸腹間又彈了出來,叮鈴鈴的,帶著幾分譏嘲意味地,滾落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石志堅手中雙匕竟也如刺在堅韌軟藤之上,被高高彈起,連同他的人一起向後彈落。來不及驚疑,程方愈已然冷笑。「還想與你們玩玩,你們倒當真了。」眉目之中的笑一瞬間就凝固為冰冷殺意,「徹骨」倏忽脫手飛出,如一道無芒之光,追魂奪命。

吳天童渾身血脈都已冷透——那無芒之光追索的是他的咽喉,比最快的一枚喪門釘還更快。本能已讓他腳下移動,向後退閃,可是後退的速度又哪里及得上如電般飛至的死亡。

鋒芒掠過得太快,以至於水邊的蓼草都來不及搖擺起來。徹骨追上懸河的瞬間,只有一聲水響——「通」的一聲,如多年前他從那個瀑布之上落入深潭。

他落入了澬水的懷抱。

好奇怪,那天空之上的夕陽那么淺,淺得根本沒有半分顏色,可水中的倒影卻殷紅著,像少女慘淡面上的紅暈。「懸河!」石志堅失聲而呼,便待向水邊飛奔過來。幸得歐陽信還有幾分清醒,一把拉住了他——他還沒忘,在他們與澬水之間,還有一個足以左右他們生死的可怕敵手。

即使他還不知道程方愈到底是怎么在三人的前後夾擊之下毫發無傷的,他也不得不承認,論真正的身手,他們與他本就差得太遠了。他一點也不懷疑,程方愈先前的確不過在陪他們「玩玩」,而現在——也許是他也嗅到了一絲危險,他決意收起那一絲輕視,痛下殺手。

他想起那一天沈鳳鳴說,殺死程方愈「取決於天時、地利、人和」。他給了他們機會,條件是逐三人出黑竹。當時他為他的「網開一面」歡欣鼓舞,可是——這是否意味著,他們從此師出無名,如果他們三人死了,此時此地,任何時任何地,都不會有人銘記、在意、復仇?十八年後的他們,是不是又一次成為了被遺忘者?就連那丟失了十八年的「徹骨」,也要與懸河一起,永遠地留在河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