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 相去迢迢(三)(2 / 2)

行行 小羊毛 1643 字 202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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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其實沒有看上去那般合身。這也難怪,布庄原不是依著沈鳳鳴的身形量的,想必是予了個大概尺寸,或是就便尋了個高低差不多的人依照。可即便是看起來差不多,各人肥瘦處終不大一樣,多少有些差偏。

幸是外衫,差偏些也就罷了,至少看起來還算匹配煥發,恰搭趁著沈鳳鳴此時煥然面色,看在一旁無影再是懵懂的眼里,也覺今日深冷低沉的陰天都被煥成了個萬里無雲的艷日。無影原是來附近給受傷的吳天童等抓些葯、配些外用材物回去,路過那布庄時給老板娘見著面熟,提溜進去了,卻還沒及去葯鋪子里。說與了沈鳳鳴,他便道:「要配些什么,你與我說,我與你去抓。」

無影受寵若驚,小聲道:「我爹說不用去看他們的……」

「我高興。」沈鳳鳴心緒顯然甚高,不論做什么都興致勃烈。

許久以前,他剛剛長到半大,能勉強撐得起徹骨留下的那幾件灰色布衫的時候,其實也有過無比的歡欣——一種,終於能接近些心目中那個大人的歡欣。於是翻筋斗、打虎跳——哪怕被過長的衣裳絆倒也覺必須慶祝。而後他越發長大,衣衫越發合身,直到有一日——竟覺有那么一點小了。雖然他不在意穿著稍嫌緊張的衣褲招搖過市,可那是動不動便要騰挪飛閃的黑竹會——他極少有換上夜行衣的習慣,當然毫無意外地在每次任務後都要發現衣衫的裂口,於是每每在獨自黯淡的縫補中,通過眼前灰衫的輪廓,模糊勾勒出徹骨的模樣,一遍又一遍督促自己重憶起他的高矮肥瘦。

原來徹骨比我還要瘦那么一些。他在心里說。原來——我有一天,也能長成他那樣的男人。

他終於不得已開始做了適宜自己的新衣,除了尺寸之別,布料樣式光色都與舊衣一模一樣。他在許多地方花樣百出,唯有這一樣——從不變化。直到今年才有一次例外——只有三支之會被關非故脅迫時,他穿過一次白衣。以魔教身份現身江湖時,將駭人之血灑入洞庭時,以七方雙琴與人相和時,用虛無之鏡反取敵人時——那些眾目睽睽的時分,他卻穿著一身白衣,以至於這個江湖記住的雲夢教主竟偏偏不是那個真實的他。

可此時——彼時——哪個又堪稱真實?他自己都不想去分辨,那個灰暗了十八年的外殼,是否也不過是——因藏埋了舊人的魂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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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童斷了半口牙,歐陽信中了毒傷,石志堅少了一手,三個受傷各有不同,都不甚好過。即便如此,無影引著沈鳳鳴過來的時候,三人六目都瞪大了半晌認不出來人,仿佛傷的不是別處而是這雙眼。沈鳳鳴穿了一身白色。好像就只有這一點不同,就完全消抹去了他往日里水隱於墨、葭隱於蒼的印象,變得躍然出眾,豐神朗快。

幾人由是竟都不好意思表現出傷重的頹喪,不自覺咧開些笑才敢去迎他。「鳳鳴公子怎么來了?」石志堅端著手腕,笑說。

「聽說你們回來了。」沈鳳鳴將手中葯材盡予了秦松,「怎么不與自己人住一處?」

「我們……自來了臨安之後,一直就住這里。」吳天童說話漏風,不得不捂著嘴,顯出些自慚形穢。

「與我去一醉閣。」沈鳳鳴道,「秦松、無影——他們兩個也住得慣了。住那我也好叫人接應照料你們,不是好過就這么在外面?」

吳天童又待說話,被秦松止住了,替他道:「老吳說——他們三個給公子你趕出黑竹了。這還怎么住一醉閣。」她口氣倒是十分不客氣。

沈鳳鳴抱臂往椅上一靠,「是啊。但那程方愈又沒死。那些個謀劃統統都沒見實現。你們現在走,那不是白走了?我可沒當你們走了。」

三人互相看看,都不說話。沈鳳鳴又挺身坐起,「就算走了——那你們再回來唄。要殺那個人——除了你們,沒人幫我。」

吳天童這下才道:「公子還要殺他么?我聽阿印說公子回來當日與大哥好像大是爭了一架,是不是——為著此事?」

「也不全是。他倒也確問起你們——你們是他帶回來黑竹的,真要走他還不肯呢。」沈鳳鳴說著揮揮手,「不消管他,他就算知道我要殺程方愈,也攔不住。只不過我這一回累得你們仇沒報成,卻受這般重傷——」

「在黑竹哪有不受傷的,況這次任務艱巨,公子待我們三個已是盡心,若再這般說,實是……愧受不起了。」歐陽信道。「若能留在黑竹自然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