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八 江下繁花(十七)(2 / 2)

行行 小羊毛 1720 字 2022-09-17

三十在他肩上喘著氣,「你現在可以把你看見的……告訴他們了。」

「我一個字也沒看見。」十五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他咬著唇,愈走愈急。直覺告訴他,三十這次身中之毒劇烈,即便是「食月」最擅用毒的初九,或也未必能夠應對。他看見雪從前堂與密室間狹窄的對瓦縫隙間漏進來,一地零星的冰冷。可最冷莫過於那滴血如墨的手,垂落在他的胸前,涼意滲透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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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失血太多了。」沈鳳鳴額上有汗。猙獰的槍頭已被取出放在一旁,可——赤紅染透了凈白的絹布,杯水車薪的創葯根本無法止住從夏琛胸口噴涌而出的鮮血,那種失而復得,復又將再失的絕望令他幾欲發狂,可他還不能放棄。

「君超,君超。」程方愈一面幫他按著傷口,一面焦急輕喚。曾因劇痛微微醒轉的少年,此時又昏睡而去,如一粒向死亡深潭沉入的石子,快得看不見影蹤。

南窗忽然開了一個大口子。冷風一下竄入本就已冰冷至極的左堂,呼啦帶進一潑霰雪。程方愈猛回頭看——與風雪同時旋入窗內的,還有一團灰蒙蒙的影。「什么人!」他下意識嗖然立起,擋於沈鳳鳴與夏琛身前——外面理應守得有魯家庄的人,可卻不曾發出半點聲息,程方愈知道,這定必不是易與之輩。此時沈鳳鳴處理傷口的手尚不能離開——他深知倘叫人看見了,夏琛未死之事定必要瞞不過,故此無論如何,也要以這單手替他們攔上一攔。

近處的燭與遠處的天將突入屋內的形影交投成一片模糊。「沈鳳鳴?」來人卻無視程方愈之阻攔,大步而前,直呼沈鳳鳴之名。一線榻邊的燭光映至這人灰蒙的顏面,程方愈陡然看清他容貌,怒聲驚呼:「是你!」

來不及多言,他右手迎面擊向灰影。「就是此人!」他出手間向沈鳳鳴喝道,「就是他,刺客!」

兩個字已昭明了來人身份——突然闖入的男子正是方才當街行刺夏琛的十五。十五不接他來招,側身而避:「沈鳳鳴!我不是來動手,把我哥的解葯給我!」

沈鳳鳴還不能丟下了夏琛,手下加快了包扎。他已瞥見來人的背上負了一個人,頭垂在他的肩——他一時竟辨認不出三十的形貌,只見那條手臂——那條裸露於嚴冬的、烏氣滿布的手臂,昭示著他早已毒發,或許——根本就沒救了。

這等毒征何其眼熟,除幽冥蛉無他。他有一剎的不解。他自問不曾對三十用毒。不過——瞧見自己手套,他頓然省悟。與三十動手時乃是極怒,心神那片刻可謂失控,不自覺之下內力猛溢,劇毒之息或就在那時溢沒兵刃,自三十手心傷口侵入他體內。夏琛血涌稍止,他才有余暇起身。「來要解葯?」他滿心冷憎,見三十此狀竟只覺快意,剝落手套閃入戰陣,「我正怕他死不了——你也別走,把命留下罷!」

程方愈見他插手,悄然退下,替了沈鳳鳴守於夏琛身側。少年依然處於極深的昏迷之中,胸口新上的包扎仍在一點一點地滲出顏色。原本就已不知能否過了這一關,而這凶手竟堂而皇之再度前來,無論沈鳳鳴能不能拿下此人當場報仇,再經這番拖延,夏琛的情形,只會愈發惡化。

十五見沈鳳鳴來勢不善,退避間急道:「夏琛這事我動的手,我哥半點不知情——你先救他,容後我與你個解釋!」

沈鳳鳴根本不答。夏琛傷危,他心中疚甚,忽仇人重新送上門來,他如何還肯放過,至於十五這番話,他自是一個字都不信,非但不曾停手,左袖匕首亦已滑出,雙匕愈發幻幻如「群星」,疾襲十五面門。

十五不得已:「他不是還沒死嗎!」背上負了一人,身法到底是用不到極,他知曉再下去必難應對,余光瞥到那面夏琛傷勢,咬了咬牙:「我保他不死,你給我哥解葯,行不行!」

沈鳳鳴「徹骨」刃尖幾乎已觸到了十五眼眶,後者於這一險招交換間未退未避實所叫人詫異,以至於沈鳳鳴聞聽此言到底是頓了一頓。「怎么保?」他盯著十五的眼睛,只吐出三個字,仿佛——他只給對手三個字的思考時間。

「我有擅外傷的兄弟。」

「也在這?」沈鳳鳴還是只有三個字。夏琛危在旦夕,縱然世間有再多精擅療治外傷的醫中聖手,他卻已經不起等待。

「在這。」十五這次的答復比他更短。

這兩個字令程方愈陡然警醒,倏然快步至窗前,向外察看。沈鳳鳴亦知此言意味著什么。食月的手段他領教過,倘若來的人多——自己與程方愈——哪怕壓上整個魯家庄——都未必討得了好。

「我們不是第一次談條件了。我不想威脅你。」十五仿佛看穿了他所想。「但我哥若死了,魯家庄今日一個都別想走。」

沈鳳鳴看著他的眼睛。的確。他不是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睛。他認得他。一年多以前那個月食的夜晚,他捉下突然發病的三十試圖突圍時,也是面前這個人先站出來,對他喊話。三十曾說當日喊話的那些人都不在食月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他確確不是威脅的語氣,可他又確確,是在威脅。他想起程方愈與魯夫人言辭之中他刺殺夏琛的風行雷厲。他也想起那個月食的夜他棄下兵刃的石火電光。他幾乎一瞬就作了決定。

「好。」沈鳳鳴收下匕首,「你保夏琛無事,我讓你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