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六 難平風煙(三)(1 / 2)

行行 小羊毛 1530 字 202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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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程方愈冷笑,「你不相信?」

一線冷風漏入,魯夫人正令人送來飯菜。來人是府上管家,並未敲門,大約也沒料到推門所見正是這般尷尬光景,一時怔了一怔,方道:「夫人吩咐准備了飯菜,兩位貴客務請節哀,便是親友遭遇了禍事,終也不能不多加進食,越發保重自己。」

沈鳳鳴抄過程方愈手中匕首,隨意一晃便已收入袖中,上前接過飯菜,仿若無事:「替我謝過魯夫人。」

管家應聲即去,沈鳳鳴便將飯菜在桌上擺開。

「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忽然道。

程方愈看見他放落碗碟的手忽然停了,垂著頭,就像想起了什么往事般,一動都不動,可這停止也便只有一瞬,他隨即繼續擺弄起碗筷,好像——他真的於此毫不在意。

他沒有辦法再說話。他記得——徹骨死時除了自己和顧世忠,沒有旁人看見。可如果沈鳳鳴能知道是自己下令燒了那個「魔女」的屍體,他又如何不能知道徹骨之死的真相呢?

「於你而言,」他走到桌邊,低頭拾起一雙筷箸,抬目看沈鳳鳴,「何者更痛?」

「程方愈!」沈鳳鳴忽抬起頭來,「你不必多挑釁我,也不必再試探我。我說過今日不會殺你。我說過只要君超能得活命,縱仇深似海於我亦有如浮雲——但你最好證明你值這份苟活的價,否則舊恨新仇,十八年的利息,只怕你程方愈一條命,不夠還!」

程方愈輕笑了笑,「好,沈鳳鳴,我第一次覺得——你這樣的人,該值來一杯。」他想起什么,回頭尋到適才與夏琛處理傷口之時用剩下的半瓶冷酒,抄過來傾至碗中:「不管我程方愈將來是不是死在你手里,至少君超沒有信錯人。」

沈鳳鳴卻只是冷冷瞥著他碗中酒:「我不會與你喝酒。你不配。」

程方愈似乎也早知他會拒絕。他卻仿佛並不在意,自己將酒喝了。沈鳳鳴站在桌邊沒有動,目中空茫,仿佛——明知不該陷入什么,卻終究還是陷入進去。那些他從沒有對任何人說的回憶——那些他終究留給了自己一個人的秘密——那些比至親灰飛煙滅更令他難懂的過往——今日到底,還是翻涌如沸。

他知道徹骨是怎么死的。他在多年以後反反復復夢見那個濃煙滾滾的下午,自己拖著徹骨僵去的屍身想要遠離火場。幼時的他雖然什么都不懂,可他記得徹骨的遍體鱗傷——那不是擒拿手能造就的傷口。那甚至不是任何刀劍能造就的傷口。他在長大之後的某一天終於無法再以任何謊言掩蓋住那個真相——他死於魔音,死於那些因魔音而爆裂崩決的創口,那些痛苦而殘忍的血涌。

可能是為了應對人多,徹骨取下了塞耳棉布,以保持他的警醒。或是他並不曾取下,只是魔音太過霸道,即便塞耳阻聽,也不可能完全隔絕。沈鳳鳴相信他初時當然不知魔音對身負外傷之人傷害有多大,可在那道門外力戰那么久,傷口一處處裂潰,他不會遲鈍到對此一無所覺。自己曾對夏琰和秋葵說,母親始終在用魔音助徹骨克敵。可事實是——她在傷害他。

母親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他不知道。在遇到秋葵之前,泠音之學是他甚少觸碰的部分。他怕自己若觸碰了,就會有一天,代得入母親那日的情境。他怕自己知道——他的母親其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是雲夢的「魔女」,即便在那個冷院里住了八年,她終究還是「魔女」,浸淫駕馭魔音那么那么久,她怎么可能感覺不到,奏出去的魔音已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也許她還是恨徹骨——恨黑竹的每一個人。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必尋仇,她或許也真的想過放棄,可當她知曉身處的殘音鎮竟是黑竹的駐地,當她終於能等到這一天,黑竹陷入那樣的絕境,在死去的沈雍和活著的徹骨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沈鳳鳴以為,這就是他對母親最壞最壞的猜測了。他花了很多時間消化這樣的可能。如果她是為了父親報仇,他接受她的選擇。可那天——秋葵將那紙閃著熒亮的幻書置於他面前,他看見上面那段不完整的曲譜,他陷於那般震驚之中無法回過神來,不是因為他痛惜她分明有情卻不曾早些傾訴,而是他無法相信——她是在分明有情的時候,依然選擇了最無情的路。人心還是太難懂,難懂到,愛與恨的界限可以那么模糊。琴弦崩壞,魔音反噬——她早就知道有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想好了這樣的結果。

程方愈問他,何者更痛。他沒有回答。他答不出。

「不吃一點?」程方愈看得出他神思不屬,將手里筷子遞向他。

沈鳳鳴恍惚間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沒有許多適才的憤怒或怨恨,只是有點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