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四 行道遲遲(2 / 2)

行行 小羊毛 2173 字 2022-09-17

沈鳳鳴趕到夏家庄時,天已黃昏。

半個月來圍得鐵桶似的夏家庄少有地安寧了下來。兵士看起來已撤走了一大半,但沈鳳鳴從門口走到庄子里,一路還是能看到不少留守在此的。他心中大略明白:這些是夏錚昔日親衛,雖願聽令於他,可以禁軍兩百人之眾留在外城,保護一個非皇親國戚的庄子,仍然是大大的口實。眼下東水盟的威脅仍在,庄中十分空虛,全部撤走自然也絕非上策,故此夏錚大概是作了折中,僅留下三十左右人手,其余的遣回殿前司隊中,也算說得過去。人手雖大大不夠,但以他一庄之主安然歸來坐鎮於是之威名,東水盟想必暫時不敢有所動作。

沈鳳鳴此時當然還不知夏錚即將要成了繼朱雀之後,張庭、邵宣也的頂頭上司。此事尚未明旨,夏錚料想要在明日,在此之前自也並不會與任何人說起。方回臨安,庄中事務眾多,他還是不得不讓沈鳳鳴等了一會兒。程方愈在今日庄上禁令方除時便已急急告辭去往青龍谷了,趕忙請來的郎中還在會診夏琛的傷情變化,而關於不在臨安這段時日——尤其是近日未曾得了詳報的諸事,夏錚還在聽人一一細說。

庄中如此千頭萬緒的時分,竟然連年節假都一日難有,旨意一至只怕立時要去大內挑起差事,而還有自己途中所遇刺客之來路,夏琰與青龍谷兩方之安危,無一不是他心中牽系,此時的夏錚,實不可謂不焦心萬端,殫精竭慮。

送走了郎中,他才來到偏廳,向沈鳳鳴告了久等,遣開下人,頗為沉重地坐下,嘆了口氣。

「今日請沈公子過來,有好幾件事想請教。」夏錚開口便道,「原該多謝公子從建康將君超護送回來,又一直為他奔忙,可眼下我這里千頭萬緒,實心煩意亂,也……也便不與公子多客氣了。」

「庄主還是客氣了。」沈鳳鳴道,「鳳鳴愧負難當,庄主有什么話但問便是。」

「我聽人說了這次建康之事,大致情形我都曉得了,不過有些細處,恐怕只你和方愈最為清楚。方愈走得急,我也來不及問太多,想請教二事——一是,夕陽兄這次不幸遭人毒手,依方愈所說,確然是與……自己人有關?」

沈鳳鳴點了點頭:「可惜我們不曾提早發覺夏欽他們父子兩個另有所謀。此事應該是這樣:早在建康之會前,曲重生就對夏欽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與他結了同盟。早前庄主將庄上高手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雖然仍有幾位,但多嫌年輕,與君超相處雖然好些,但若論話語資歷便不夠,能擔得住分量的便只有萬前輩一人,他又是舊年江下盟的知情者,所以曲重生那面一定早就計劃要除掉他。君超自不必說。如若他們二人遇害,庄上人心必不定,夏欽若然出面,便能順理成章攬下重任,實際上就成為曲重生之傀儡。夏家庄這個障礙若不存在,東水盟無論是想推行什么樣盟約,都少了極大的約束。」

「江下盟的事情……父親大人當初的確與我交待得甚少,我此前也實未當一回事。」夏錚垂首,「我只知父親有一陣常居建康,似乎便是為了此盟,但少時無心,便從未多加了解。父親為人慷慨、仗義,只是有一項——太過嫉惡如仇,故此偏執,家姊當年嫁去了青龍教,他視那教為異類,竟就要與她斷了父女。最後幾年,他腿上舊疾發作,漸漸不良於行,脾氣越發怪異起來,有時十分不近人情,我心中對他既敬又怕,其實話少,即使有什么疑問,也未敢開口盡提,印象中,只有一次談及了江下盟,父親只說,身在臨都,最有感觸,所謂北定中原之願其實日已遠矣,江下盟之存或只是一腔一廂情願之熱血,想來已不久長,不提也罷。他故去後,夏家庄只得到過一次江下盟的消息,是某年盟主曲慆臨過世,養子曲重生接任,寫了信來,說要改名『東水盟』,發願要與江南正道各派為此盟勠力同心。但應者寥寥——想來也是。即便是我,昔『江下雙雄』之一的親子,也對此盟幾無了解,只顧自家瑣事繁忙,以京中要務為借口隨便回了幾句推脫之語,其他各家是何反應可想而知。父親的話不錯,此盟之存,理不長久。那之後果然再沒什么聲息。」

「卻沒想到這曲重生是個狠角兒?」沈鳳鳴接話道,「幾年沒動靜,忽然動個大的,想來是布局了許久。」

夏錚卻搖了搖頭:「我聽說東水盟的消息之後,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不對。方才我找出了當年曲重生寫的那封信來看。那信里字字懇切,似發真心,與今日如此狠辣行事之曲重生,好像……好像不是一個人似的。」

「畢竟過了這么多年,也許當年他確實發自真心,可卻得了這江湖如此蔑視,於是便暗下決心,定要這江湖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或許如此吧。」夏錚嘆道,「此事先不提了,還有一事,就是那個襲擊了君超的凶手。我聽說——當時你雖不在君超身邊,但也曾與一似乎是凶手同黨者交手——可知道他們來歷?」

「自是東水盟派來的,有何疑問?」

「我的意思是,他們的路數。」夏錚盯著他看,「是這江南成名的人物,還是——東水盟雇來的殺手?」

「據我所知,應該是東水盟自己養的死士——他們不在明面上活動,只聽東水盟主之令行動。」

「你怎么知道的?」

沈鳳鳴猶豫了下:「……與我動手那個人,曾經接近過君超,我跟蹤過他,聽見他與曲重生說過幾句話。」

「也就是說——這事應該與黑竹會沒關系?」

「黑竹會?」沈鳳鳴微微詫異,「庄主怎會想到與黑竹有關?」

夏錚稍稍默然,隨即沉聲:「我自梅州返京路上,曾遇黑竹的人行刺。我當對沈公子你絕無懷疑,我想也斷不可能是君黎的意思,但若黑竹對我下手,此事終是要請你查證明白,予個說法。」

沈鳳鳴吃了一驚:「黑竹行刺?」略略一想,方道:「那應該不是黑竹的人。應當亦是東水盟派去的死士——與黑竹或有些相似,但卻不是一路。」

——沈鳳鳴於此是有些把握的。食月被授意暗殺夏錚,三十卻應允了設法變通,如今看來,食月仍然出了手,不過夏錚既然好端端在此,恐怕他們的確未盡必殺。當然,個中討價還價之情由卻不便盡告夏錚得知。

夏錚卻搖了搖頭:「是黑竹的人。」

沈鳳鳴狐疑:「庄主何以如此肯定?或許他們有意模仿了黑竹的穿著手段。」

「我認出了其中一人。」夏錚道,「早前赴任途中,黑竹來襲,當時公子你在,仙霞嶺上曾與那些殺手對話,我認得那人,他好像叫作——『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