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八 假作真時(二)(1 / 2)

行行 小羊毛 2038 字 9个月前

頭一個來問的是衛楓。地下河那頭的事情雖然最後有點莫名其妙,但衛楹不說,誰也不能將未能抓到歹人之憾歸咎沉鳳鳴,甚至同上回建康那事一樣,還須多欠了他一次人情,衛楓自然認為他們之間這交情總不至於連張喜帖都接不到。「小楹那時候還特意請了你,你怎便將我們忘了?」

第二個問起的是宋然。礙於身份,他倒沒有特意來找沉鳳鳴,反是沉鳳鳴想起刺刺提過要見婁千杉的事,抽空去了一趟宋家兄弟在西郊濕地的居處,反被剛好在家的宋然捉住了。「就算你覺得請我去過於招搖——叫一聲阿客、千杉,難道不應該?弄得我還得從內城里曉得消息,實在不夠意思。」

第三個提起的是摩失。自從上回被沉鳳鳴以幻生蠱制住,他回臨安便很少再有動靜,沉鳳鳴只知道他依舊在太子身邊,但自己分身乏術,也懶得理會他。今次江湖盛傳「雲夢神君」同「雲夢仙子」終於要結百年之好,摩失這個舊時幻生弟子當然得出來顯露顯露自己。「咱們也是有同源武學之誼的,那時候同秋師妹,在內城里也是互相照應的,同沉教主更是合力除掉了教中敗類謝峰德,你兩位天大的喜事,怎么卻這點舊誼都不念?」

見得多了,沉鳳鳴漸漸發現,與其說某些人是真為了同自己或是秋葵的什么交情,倒不如說,恐怕誰都不難想到——夏琰可能會在這場婚延上露面。朝堂同大內都關心上了此事自然也就說得通了——在其人失蹤如許時日的今天,凡能打聽尋找到他下落的辦法想必也早給試過一遍,此時諸般勢力只能一徑將目光盯在了這里。夏錚離京時日一拖再拖,眼見著應該留不長了,要是夏琰這會兒又回來了,對兩司權掌垂涎已久的各方豈非再度竹籃打水。除了沉鳳鳴早前自行知會過的夏錚和邵宣也,諸方先後借摩失、張庭等的關系來暗中打問,這幾乎也可算是司馬昭之心,即便身在外城,沉鳳鳴也猜想得到,此時那牆的里頭,是什么樣的騷動光景。

而與此同時,在都城之外,刺刺離開後始終沒有一絲動靜的青龍教,也終於坐不住了。

青龍谷出了正月之後試著慢慢去除了出入禁令,恢復了一些徽州城里的經營,但實際上效果甚微——雖然拓跋孤並未傳出死訊,但青龍教受下重創是真,那百廢難興、閉門不納的一個多月雖還不至於有江湖門派妄自前往叫囂挑釁,可谷外生意受了欺侮蠶食便十分常見了。這些經營早前不少是得了顧家老爺子顧世忠的照應,他去世之後顧如飛之威望本就不及,好不容易頂了一年多,為回歸青龍教又將生意裁汰去了一些,如今再想要出來重拾卻沒那么容易了,他也只好先緊著剩下幾處大的,「翌銀今用」,勉強支持青龍谷不致接續不上。當此情境,教中散去了好些人,凡尚有處可去的暫且都走避了,拓跋夫人亦未作阻攔。一是,教中遭遇大變,趨利避害人之本性,強留無益——亦無力強留;二是,少幾口人吃飯竟也是好的,至少留下的還能多得些回寰喘息,這恐怕是眼下對青龍教而言最有利的選擇了。由是,這鼎盛時一千多人的偌大教派,此時只剩了不到一半——不足六百人,稱這一番遭遇為二十年最慘痛之挫敗,絕不為過。而近二十年來「第一高手」或是「坐懾兩淮」這等江湖頌詞,只不過短短兩個月,就再沒有人提起了。

三月頭上,大概也是開春後天氣和暖之故,青龍谷中一面墾地種糧,一面勤事修繕,總算稍微恢復了點元氣。代教主程方愈在此時又往臨安城跑了一趟——自從刺刺私自離谷,單一衡不知到他面前吵了多少次,想要出去尋回姐姐,想要找到夏琰給爹娘報仇,他總是不允。近日沉鳳鳴同秋葵即將成親、夏琰可能會為此出現的傳言甚囂塵上,不單是單一衡,就連向琉昱也來找過他一次,說青龍教終不可成了縮頭烏龜,失勢不可失心,不如借此機會向夏琰討個公道。禁令已解,假若單一衡堅持要出去,原是沒法強關住他,程方愈擔心他魯莽行事,便答允說自己往臨安城先探聽下消息,讓向琉昱務必陪他留在谷中,穩住他勿要沖動。倘消息確切,那么想必等著夏琰出現的必不止青龍教一家,屆沉、秋二人大婚之時——多派些人手前往埋伏伺機,未嘗不可。

沉鳳鳴不想見程方愈的面,所以在一醉閣出面接了程方愈的是刺刺。相見感慨——程方愈知道當此時不可能勸她回去,連帶著她家中兩個弟弟如何擔心,便也都不提了。既然確認了大婚喜訊不假,關於夏琰的一切也便盡付不言,他只說了句:「你不要擔心,無論發生什么,我們總還是不會令你受了欺負。」刺刺自不會不明白他言下之意。她原本想說,你們不必來,可唇動了動,還是改口:「多謝。」

她知道她也阻止不了他們。她心里想的是,無論發生什么,我定必不會令你們再受一次傷害。

如此陣仗早就超出了秋葵想出成親這個主意時的本意——緊張著夏琰下落的遠不只有此時身在一醉閣的他們幾人。而或許也只有他們幾個是真心盼他回來——至於其余,與其說是關心他的下落,不如說是始終難安於這根刺不曾真正拔除。他們既希望他並不會出現,以證明他真的已遠遁江湖,不再是某種威脅,又希望他干脆露這一面,給他們徹底消滅這個隱患的機會與決心。此時的沉鳳鳴與秋葵也已知道——這早就不是僅憑他二人獨善其身地演下一場戲的事了,即便一客不請,客亦必不請自來。

這日沉鳳鳴支著頭坐在堂前,實在無奈:「看來想不請客人——都不成了。上回老頭子同我說過,也有道理——這般場合要真沒客人,也確不像個樣子。」

「你要請便請。」秋葵波瀾不驚地道,「反正『思仙樓』的酒菜都訂下了,光我們幾個也吃不完。」

沉鳳鳴笑起來:「我本來想著,不管君黎來不來吧,待事情完了,我們幾個自己吃頓好的,夏庄主、邵大人帶人幫忙,定也消款待,弄上幾桌,剩不下多少。現在這么看——怕是遠遠不夠。」

櫃台後偷聽著的老掌櫃笑了一聲:「你把整個思仙樓連外頭那一轉亭閣都包下來,包上它一整天,從早到晚流水樣上酒上菜,管叫夠了。」

「那是『思仙樓』——你以為是你這小破地方,十兩銀子包三天都沒人來的?」沉鳳鳴轉身道,「我又不是孫覺,天天手里拿著幾千兩進出,要不你老破點費先給我出了,等我有錢了再慢慢還你?」

一向吝嗇的老掌櫃竟然道了聲「好」:「你讓小秋葵從我這出嫁,我便借你點。」

沉鳳鳴大是意外,「咦」了一聲,看向秋葵:「……本來不就從這走,難道——還舍近求遠?」

秋葵因最近同沉鳳鳴時常要商議這成親諸事,加上刺刺不斷勸說,這半個月是暫時搬回了一醉閣來的。整樁喜事要弄得像樣,什么迎親接親有自然是要有,但意思到了就行,也不必太過講究,沉鳳鳴原就想著,一醉閣距離自己家最近,就從這里起轎,不幾步走到便算大功告成,用不著像那時候孫覺接衛楹似的還四處招搖,反惹出事來。這想法雖然還沒同秋葵說——不過她這次在各種安排上一向以「便利」、「有用」為先,這等細枝末節提一句便可,必不至於糾纏。

果然秋葵道:「我也覺從這走便當些,只是怕麻煩掌櫃的。」沉鳳鳴便越發好奇:「是啊,老頭子,你怎么回事,突然這么想讓她從你這走?莫不是女兒紅賣不出去,想多嫁個女兒,一口氣給你出清了?」

老掌櫃呵呵笑道:「你也不想想,小秋葵一個人孤零零住在外頭,到了那一天,你是多走幾步接一接就完事了,誰給她送嫁?你們這回可是鬧得大了,到時不知多少人來看,她娘家沒有人怎么了得?老頭子雖然沒存幾錠銀子,好歹也嫁過十多個女兒了,曉得怎么讓女兒家出嫁得體面。我這些個女兒都過得挺好,沒一個哭哭啼啼回來找老頭子的,但萬一真有什么過不下去的,也都曉得,老頭子還在這呢,回來也沒什么不成——雖說我這個地方現在都憑著你作威作福,但那天我便是得給小秋葵個排場,將來她若是受了你的氣,嘿嘿,你瞧瞧我拿不拿這拐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