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當遠處的天空浮起朦朧的亮白，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硝煙彌漫的街上，坐在沙袋牆後面的比特總算放下了心中的重擔，也放松了那綳緊一整晚的肩膀。
兩個小時前，還有零星地啃食者朝著他們的陣地游盪過來，而現在整個陣地上一片靜悄悄的，甚至聽不見一聲槍響。
不遠處的機槍火力點，漸漸傳來了如雷的鼾聲，一些架不住疲勞的士兵甚至睜著眼睛睡著。
這是他們頭一回上戰場。
比特有點兒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周圍一片血肉模湖的陣地，心里塞滿了說不出的話。
他們……
竟然活下來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時候，身後傳來靴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咯吱聲。
還在恍忽中的比特心中頓時一驚，勐然間清醒，從地上摸起一顆石子丟向不遠處的戰友，想把那家伙弄醒。
那些正規軍的家伙，本來就看他們這些戴罪之人不順眼。這要是讓督戰隊的人發現他們在陣地上睡著了，會發生什么就說不好了。
就算被一槍斃了，也沒人會同情他們。
那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那睡著兄弟的腦袋，然而那家伙睡得太死，愣是沒有醒，甚至打鼾的動靜更大了。
就在比特焦急著打算做些什么的時候，背後傳來了沙啞的嗓音。
「讓他睡會兒吧。」
看著走到射擊掩體旁邊的督戰官，比特的喉結動了動，沒敢說話，用眼神表示了謝意。
督戰官也不在意，從大衣中摸出一盒香煙抖出兩根，一根叼在嘴里，一根給他遞了過去。
「抽么？」
看著遞過來的卷煙，比特心中一陣錯愕，但還是伸手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謝……謝。」
「不客氣。」
那督戰官咧了下嘴角，摸出火柴將咬在嘴上的香煙點燃，接著將火柴盒順手遞給了比特。
看著手指顫抖好一會兒才將火柴劃燃的男人，他將目光投向了陣地前那一片屍山骨海。
吐出一口青煙，他舒展了擠在眉宇間的皺紋，緩緩開口說道。
「今年的浪潮結束了。」
「這場戰爭是我們勝利了，而且是徹底的勝利，以後都不會再有了……不管是浪潮，還是別的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嗜血的怪物，暴虐的變種人，吃人的掠奪者，還有聚集在巨壁腳下干著不法勾當的幫派……
他們已經將所有誕生自廢土的邪惡從清泉市徹底驅逐了出去，今天的黎明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開始。
比特沉默地抽著煙，看著那彌散的煙霧，心中思緒紛亂如麻。
過去的三個月，他要么是在礦坑里干活兒，要么便是在為這場戰爭做准備，根本沒有空閑的時間去想未來的事情。
現在戰爭結束了，他不得不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以後干點什么好。
這時他才勐然發現，自己似乎什么也不會，從未在正常社會生活過一天的他，壓根就不具備能夠在正常社會中謀生的技能。
而且……
今年的浪潮結束的這么快，聯盟真的會兌現當初的承諾嗎？
一想到這，他心中便不禁惶恐，夾著煙頭的手指都是不由一抖。
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那督戰官咧嘴笑了笑，打開了話匣子說道。
「高興一點兒，你們在面對浪潮的時候沒有逃跑，勇敢地為身後同胞而戰，你們已經證明了自己生而為人的那一部分。比起掠奪者而言，你們還有救，也值得我們伸手拉你們一把。」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上級讓我來交代兩件事兒，關於你們的未來。」
比特一聽到這話，連忙說道。
「我去把大伙兒們喊來！」
伸手拉住了轉身要走的比特，那督戰官繼續說道。
「不用那么麻煩，我說給你就行了，一會兒你去和他們商量，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行……那那您說吧。」
比特點了點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看著那督戰官認真聽了起來。
督戰官繼續說道。
「你們的最後一件任務，清理街道上堆積如山的屍體，在它們腐爛之前將它們搬去我們指定的地點。這個工作大概會持續一周左右，然後你們就可以離開懲戒營了。」
「關於離開懲戒營之後的去向，我的上級給了你們兩個選擇，一個是就地解散，把槍交還組織，以後想去哪去哪，不管是離開聯盟還是去流民之家報道都可以。另一個選擇，是加入新成立的南方建設兵團，去錦川行省開荒，建立屬於你們自己的家園。」
前者聽起來似乎更輕松一些。
雖然沒有聯盟公民的身份，但聯盟並沒有早期巨石城那般排外。只要去流民之家報道，以「被監管者」的身份學一門手藝，然後再去工業區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並獲得納稅的稅號，用不了太久就能成為聯盟的公民。
這是因為他沒有一項謀生的技能。
如果有謀生技能的話，甚至可以跳過去流民之家的那一步，只要有工廠願意支付他達到交稅標准的工資。
可如果沒有工廠願意要他……
想到這里，比特心中不由得一緊。如果是那樣的話，他覺得自己搞不好又會鋌而走險，走上以前的老路。
不——
那幾乎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彷佛已經看見了自己的未來，比特沉默地抽完了整根煙，定了定神，看著督戰官開口道。
「我選後者。」
似乎猜到了他會這么選。
那督戰官笑了笑，將煙頭抽完丟在地上踩滅，伸手拍了拍這小伙子的肩膀。
「不管你怎么選，珍惜來之不易的自由吧，這是你們用命換的，可別再進去了。」
「下次，就沒這么幸運了。」
……
勝利的代價是慘重的。
懲戒營足足減員了四成，上前線的時候是五千多人，一晚上過去只剩下了三千多人活著。
不只是懲戒營。
第一兵團和民兵團同樣承受了不小的傷亡，只是沒有作為炮灰的他們那么誇張。
而玩家就更不用說了。
作為聯盟的先鋒，他們向來是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無論何時都沖在最前面。
總共有近兩萬名玩家參與到了戰場慘烈的戰役中，而最後生還的甚至還不到一半。
對於每一個清泉市的幸存者而言，這都注定將是無眠的一夜。
不過與慘重犧牲相對的是，他們取得的勝利是無限光榮的。
經過兩個世紀的沉淪，走向聯合的幸存者們終於戰勝了那曾被認為不可戰勝的浪潮！
這是戰後重建委員會，乃至古老的人聯都未曾真正戰勝過的難關！
他們用雙手實現了這不可能的奇跡！
在聽聞前線的捷報之後，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激動，無論是巨石城的居民，還是曙光城的居民，亦或者是落葉城和黎明城。
人們或向天空鳴槍，或把酒言歡，或擁抱慶祝，將勝利的喜悅宣泄在歡呼和吶喊聲中。
當黎明驅散陰霾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在為那來之不易的勝利歡呼著！
甚至不只是人！
就連那彌漫在廢墟上空的孢子雲，都帶上了一絲不曾有過的輕快。
距離巨壁不到五公里，位於二環線邊緣的一座半坍塌的醫院，巨石城民兵團的一支千人隊正駐扎在這里。
此時此刻，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內填滿了猩紅色的黏菌。
那里是批量生產孢子和子實體的孵化室。
大批的啃食者和爬行者正是從這里出發，如同海浪一般涌向人類文明的防線。
若是往常，想要結束這一年一度的浪潮，就必須將這些發生畸變的孵化室徹底摧毀。
不過今年和往年不太一樣。
市中心的母巢早已被小羽拿下，和侵略有關的dna已經停止轉錄，不會再有新的啃食者或者爬行者從孵化室中走出。
而這也是除了孢子濃度下降之外，浪潮終結的最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