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少年縉紳之煩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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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四角圍村的一個角上的塔樓火光四射,塵土、碎石漫天飛射,整個塔樓在土霧已消失不見。四角形的圍城矮了半截,放佛一個人臉上挨了一拳,嘴角耷拉下來一般。

「怎么回事!」一位面色黝黑的少年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一手握著鳥槍,不理頭上「撲撲」鐵砂射擊到牆上打起的土霧,他跪在地上又驚又怕的大聲吼著,但沒人回答他,這條50米長的城牆上已經全是蓋了一層黃土和碎石的屍體和奄奄一息的傷者了。

「炮炸了!少爺!」旁邊四十多歲的村夫打扮的人把他拉過來,他正手握一柄叉子,背部緊緊貼在牆垛上,滿臉都是驚恐之極的神色。

「老李這王八蛋啊!不知道填葯填多少啊!」頓時這已經打了一個時辰的少爺明白怎么回事,排在四角的四門銅炮是花了大價錢從清軍里買來的,但都是老掉牙的銅炮,甚至有一門還刻著「大明」,平時根本沒有拿出來用過,只是排在城牆上威嚇匪徒的,這次倉皇使用,居然這一門炸膛了。

長嘆一聲,看著牆下壕溝不遠處,密密麻麻沖過來的人頭,眼淚幾乎都要急的流下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年紀較大的青年貓著腰跑了過來,一把拽住那少年的手,叫道:「弟弟,快下來。」

下來城牆就是巍峨的民居,這是一個碩大的家堡。

在客廳里,背對後面的孔子畫像,一個白須飄飄的老者兩眼無神的看著外面,耳邊風里充斥著喊殺聲、火器爆破聲。

「爹!西牆那銅炮炸了!死了幾十個勇丁,要趕緊去填啊!」少年一看見父親就大喊起來。

「拿什么填呢?」老者搖了搖頭,他回天無力般的說道:「長毛勢大啊,我們就200勇丁。拿什么填呢?」

「爹,那也不能…..」少年被父親的絕望所震驚,但立刻他又被恐懼捉住了心臟,他睜大了眼睛,說道:「那怎么辦?如果被他們進來…….」

話音未落,東邊一聲巨響,屋梁上的土撲哧撲哧的往下落,幾個主人驚恐的扭頭往東邊看去,越過幾間屋頂看去,只見一根黑色煙柱升起在東堡牆中間,一個提著梭鏢穿著草鞋肌肉虯結的壯漢慌不擇路的玩命朝這邊跑來,一邊跑一邊大吼:「老爺!不好了!長毛炸了堡門!你們快走吧!」

「陳寶強,你孔武有力,又會武功,立刻跟著大少爺和二少爺去西邊木工屋!要保護他們!」老者猛地一揮手,然後他挨個看了看自己兒子們,看得非常仔細,簡直好像要把他們的面容挖下來貼到自己眼睛里去。

然後他嘆了口氣,轉身朝廳里椅子走去。

西邊木工屋靠近西邊堡牆,下面有條地道通往堡子外面。

「爹,你不走嗎?!」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大喊。

慢慢的坐到正座上,把辮子甩到背後,然後把膝蓋上的長袍拉平,他看著自己兒子說道:「我是廣東佛岡廳16鄉的民團推選出的民團長,我如果走了,還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你們想想你們的爺爺是翰林,我們是鄉民的楷模,是大清的縉紳,是書香門第!值此國破家亡關頭,我要殺賊而死,上對得起君主,下對的起祖宗。不讓家族清譽蒙塵。」

說著,老者傷感的撫了撫自己的膝蓋,說道:「最重要的,我腿疾有十年了吧?跟著你們,只能連累你們。去吧!把李家的香火傳下去!」

「爹爹!」兩個淚流滿面的兒子一起沖進廳里,要去拽他們的父親逃生。

「混蛋!還不走?你們不聽為父的嗎?你們想忤逆不孝嗎!趕緊給我走!」老者大吼起來,淚水也撲撲的流了下來。

眼淚好像止不住的往下流,少年一步一回頭,淚水糊住的視線里,那熟悉的大廳高屋脊混著四起的黑煙模糊著永遠留在了他的心底。

進了木工屋,陳寶強先爬進地道給兩位少爺開路,畢竟外邊團團的敵人,第一個出去的人說不定一露頭就被砍了。

還算走運,長毛也許都從大門殺進堡里了,加上這地道口開的很隱蔽,很快擠在狹窄地道里的少爺們聽到頭上陳寶強連聲招呼,大哥先爬了出去,少年最後一個爬出地道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朝自己家張望。

那個承載自己溫暖回憶的地方已經黑煙四起了,垂死的慘叫聲和「殺劣紳」的狂叫在這里聽到明明白白,那是自己熟悉的家嗎?那是那個父親敦促自己讀書的家嗎?那是那個自己鄉試得中後鞭炮大響的家嗎?少年握緊了拳頭,他想起了父親,一閉眼頓時眼淚吧吧的往下掉。

但就在這時,身後一聲凄厲的慘叫硬生生的把少年從悲慟中扯了回來,他扭頭一看頓時驚呆了。

慘叫正是大哥發出來的!

他正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握住自背後捅出肚子的一截梭鏢,血立刻染紅了他的下襟,口里也在出血,順著他的嘴角往下留。

而在背後捅進這梭鏢、正在獰笑的,不是他們家的勇丁陳寶強是誰?

「哥!」少年睚眥劇烈的撕心大吼著朝哥哥沖去。

那個跪著的青年費力的抬起頭,死死攥著梭鏢,他翻白的眼球翻著弟弟,用盡渾身力氣吼著,血混著唾液流滿了他的下巴:「小弟走!小弟走!…….」

「你們這兩個小雜種!」站在背後的陳寶強盯著沖來的少年獰笑著:「天道昭彰,報應不爽,真他媽的太對了!今天我就一塊宰了你們兩個小畜生!讓『李刮皮』絕後!」

說罷用力抽矛,想抽出武器再殺掉為了逃命而沒帶武器的少年。

但跪在地上的哥哥用盡渾身力氣死死攥著那梭鏢頭,不讓他抽出自己的身體去殺害兄弟,跟著梭鏢的抽動,身體搖的如同樹葉,四濺的鮮血塗滿了身下的草地。

「弟弟!別過來,你打不過他的!你快走啊!」哥哥撕心裂肺的大吼。

但少年哪里肯走,他看著哥哥後面那只野獸繼續沖著,但這時後面不遠的竹林里傳出大響,一群人沖了過來。

狠狠盯著少年,陳寶強一邊繼續死命的抽拉自己的長矛,一邊大吼起來:「太平軍的兄弟們,這里有李刮皮的小雜種!快過來啊!」

終於怕戰勝了怒,在死握梭鏢的哥哥鮮血四濺的嘴里不停吼出的「快走」聲音里,少年終於停步了,然後他扭頭,狂奔而去,淚水飛濺在耳邊的風里。

沒跑幾步,一只染著他哥哥熱血的梭鏢擦著他的臉飛過,頓時在他的左臉上開了一個諾大的口子,淚水滾進去,鑽心的疼。

「陳寶強,你個畜生!」少年心里瘋狂的吶喊著:「你這個卑賤惡心的客家人,是因為你妹妹給老爹做了丫鬟,這才把你收進勇丁的!你卻勾結匪徒!殺害哥哥!天啊,為什么你要生下這種畜生呢!我和長毛不共戴天!我和你陳寶強不共戴天!」

在背後那野獸憤怒的吶喊和追逐里,面對面前的滾滾激流,少年一躍而下。

半年後,佛山城外的一個渡口里,走來一個背著包裹的少年,左臉上赫然有條巨大的傷疤。

他就是從李家堡逃生的那個少年,在親戚那里躲了一段時間,但長毛鬧得越來越凶,無數無恥卑賤的窮鬼成了他們的眼線,什么都瞞不過長毛的耳朵,親戚怕他被發現,只好讓他帶點盤纏去還算安全的廣州城一帶投靠另一位遠方表叔。

這一路上他吃了無數的苦,在長毛的轄區里他晝伏夜出,不敢去村庄,只要從山上看看那些巨大殘破的堡壘就知道這些地方也被長毛控制了,出了長毛的轄區,又要和各種匪徒打交道,有欺詐騙財的、有誘賭誘娼的、有搶劫殺人的,最可怕的是綁架賣豬仔的,直接逮了孤身旅客就送到奴隸船上賣到南洋甚至沒聽說過的美洲做奴隸。

經過無數死里逃生,這個少年終於到了佛山腳下,他要投的親戚就在城里。

但渡口人滿為患,因為最近長毛匪患極其猖獗,韶州南部淪陷了,佛岡廳也淪陷了,隨後惠州府也淪陷了,兩廣總督在各個渡口等交通要道都設置官差、巡船檢查,防備長毛匪徒混入。

很多旅人被堵在渡口外,凶神惡煞的清兵對他們翻包搜身,不時有人被拎出去痛揍。

但少年也發現不少衣著鮮亮的有錢人只要把手和清兵頭目手握在一塊,袖子里抖一會,就不過人和貨全放了,他出身縉紳,有親戚就在清兵里做過頭目,對這套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