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節 孔有德的死局(2 / 2)

一六二二 石斑魚 2102 字 2022-09-08

孔有德看了看秦明韜,卻不說話。

龐寧聽說兩邊在打仗,也來了興趣,大聲喝道,「姓孔的,你有什么說什么,說的爺爺我高興了,說不定親自送你到戰場去。爺爺的大船護在旁邊,倒比你那幾條破船」龐寧想了想,問道,「打仗了?你便是去支援的

秦明韜雖然有些暗示,但終於沒有龐寧說的直接。聽了這話,孔有德眼睛不由得一亮。其實他不知道,對於敵人,龐寧說得話那是一點都不作數的,說反悔就反悔。孔有德想了半晌,徐徐抱拳說道,「我是登州參將孔有德,這次奉登萊巡撫孫元化之令北上。」

龐寧聞言罵道,「吊子日地盡說廢話,揀緊要的說!你北上支援哪里?敵人是誰,有多少?明國這邊有多少人?」

孔有德想了想,上下看了看龐寧,咬牙說道,「告訴你也無妨,這次是救援大凌河堡,堡里有祖總兵率領的兩萬班軍,如今被小奴黃台吉圍在城里。加上蒙古人,韃子那邊…怕有四五萬人。」

龐寧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就你們那些衛所兵的戰斗力,碰到四五萬韃子,哈哈,你這兩千人還不是去送死?」

大凌河堡里的兩萬班軍本來就不是戰兵,都是被當做修城地勞役使用的。如今堡壘修了一半被皇太極圍著城里,確實是凶多吉少,所以千里之外的登州兵馬也趕來救援。

孔有德見秦明韜看他,低頭說道,「不光我登州有兵馬前去,錦州總兵吳襄、鍾緯也率四萬大軍往援,屆時會與大凌河堡之下,里外夾擊小奴。」

龐寧雖然不了解明末遼東歷史,但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孔有德說的是場面話,笑道,「那便是六萬對六萬,一對一明軍打得過韃子么?」龐寧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啐道,「孔大參將,小王我問問你,這一對一的陣仗,是明軍贏得多,還是韃子贏得多?」

龐寧這話是率性而出,倒沒有多想。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要知道孔有德自從接了救援命令起,便沒有一天能安睡地。他天天想夜夜思的問題,便是此次救援有幾分勝算。

自薩爾之戰起,幾十年來在遼東,明軍和韃子野戰幾乎沒有以少敵多的勝績。就算是明軍以多對少,野外作戰那也是勝少敗多。在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步兵地夢魘。韃子那邊騎兵眾多,如何是同等數量的明軍能夠對抗的?

更何況明軍腐化已久,層層關關上下其手,有背景的有過不罰步步高升,沒關系地有功不賞充當炮灰,底層士兵苦不堪言,戰斗力本來就不濟。這樣的部隊遇到後金的騎兵,沖鋒幾下就潰散了,幾乎沒有意外的。

兩萬毫無戰斗力的班軍加四萬錦州守軍,去對五六萬韃子,這是個死局。

孔有德當然知道這是有死無生的局。不光他知道,他手下地這些大兵都是遼東出來的,個個都知道。這一路來,孔有德也不知道猶豫過多少次,要不要去北面送死?是傻乎乎沖上去廝殺一陣,給打散了逃條命出來,被朝廷降職處分一頓,然後集結散兵招募新人再練一支部隊出來?

不是他孔有德怕死,在遼東這么多年,打仗地本事學不學到不說,戰場上逃命的本事,他孔有德絕對不會差。這些年毛文龍在東江鎮說是牽制後金,其實還不是打游擊。有機會就沖過去搶殺一把,沒機會撒腿就跑。也不知道頂著漫天地箭矢跑了多少次了,只要有匹馬,他孔有德絕對能從亂陣里逃出來。

問題是這支部隊,徐光啟徐閣老,孫元化孫軍門傾其所有影響力練的新軍,自己練了兩年地火器營,便這樣折在大凌河了么?

孔有德和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父親就是死在韃子手上,此仇如何能滅?但在軍營里混了十幾年,孔有德的心是一天比一天涼。

老奴就是在李家手上起來的,想靠遼西的軍門滅韃子,那是痴人說夢。毛文龍雖說能牽制老奴,但想要平遼,那也就是個笑話。

十幾年來,孔有德從一個十幾歲的熱血少年,變成了一個而立之年的百戰軍官。從一個小兵,變成了大明參將,他的官越來越高,權越來越大,但他的血,卻越來越冷。那個報父仇,滅韃子的夢,似乎就要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直到遇到孫元化,遇到徐光啟,孔有德才重新相信,平遼不是夢想。

直到看到徐閣老請來的弗朗機工匠,看到無數的銀子砸出來的合格鳥鐃,夷炮一一裝備到自己的部隊里,看到孫軍門效法戚繼光,不惜違背禁令越洋購來的幾千把武士刀,看到那些結實的戰車戰甲,孔有德才重新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殺父之仇,可以親手找小奴報來。

戚少保當年就是這樣募集閩浙強兵,就是用這些裝備打敗倭寇的。戚少保能做的,徐光啟孫元化還有他孔有德,也能做。就用他孔有德手下的遼東死士,用這些裝備殺韃子!

但練兵剛剛開始,兩千人太少了,大凌河是個死局,黃台吉明著擺出來圍點打援的死局!孔有德不想把這兩千人丟在大凌河,變成女真騎兵追逐的獵物。此番援救一旦戰敗,遼地再無可戰之兵,孔有德再不是大明參將。孔有德不想,不想把自己的夢丟在大凌河。

但那只是自己的夢罷了。此事聖意如山,孫軍門都不敢違抗,此番軍令鐵,他孔有德能違抗嗎?

龐寧見這男人臉上時喜時怒,痴痴地跪在那里竟不知道答話,不由得煩躁地喝道,「孔有德!我問你,你們六萬人遇上六萬韃子,步兵對騎兵野地浪戰,你們打得過嗎?」

聽了這話,孔有德如遭雷擊。他抬頭看著喝問自己的龐寧,看了好久才吶吶地說,「聖意已裁,我等自當於登州出援,此戰有進無退,當與韃子一絕雌雄於大小凌河…」

似乎是連自己都騙了,孔有德突然停住了話語,三十歲的男人,竟當著一船人淌下了兩道熱淚。他把頭摁在了地上,久久沒有聲音,終究還是喃喃說道,

「贏不了。」

孔有德突然笑了起來,在地上猛烈地抽動著身體,他拉扯著手上的繩索,撕扯著嗓子似乎要把十幾年所有的憤怒吼出來,

「必敗之局!此乃必敗死局!此戰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