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根本經不起推敲。
「滿嘴荒唐言的小子弟妹,這就是你身為節婦教導出的兒子?」
朱萬簡朝朱娘發難。
朱娘上前,俯身從背後抱住朱浩,滿臉堅毅之色:「我兒沒說錯,妾身從不做違法事,街坊鄰里可作證。」
「對,朱娘是好人!」
「去年南陽鬧干旱,朱娘還在城外開設粥棚賑濟災民呢!」
「」
議論聲越來越大,朱萬簡眼看事情兜不住,怒不可遏:「鋪子賣的鹽出問題,吃壞了人,封店有什么問題嗎?帶你們去衙門主要是問那鹽怎么來的難道繼續讓毒鹽禍害街坊鄰里不成?」
這話一出,人群力挺的聲音頓時消弭。
朱娘用哀憐眸光望向朱萬簡:「二伯,亡夫跟您是親兄弟,骨肉至親,這鋪子和後邊的宅院乃是朝廷撫恤我們孤兒寡母賜下的,平時鋪子收入,九成送至府上,為何現在一條活路都不留給我們?」
人們聽到這話,一陣憐憫。
「聽說朱家三爺為國盡忠,死了才兩年,朱家就向孤兒寡母伸手了」
「說什么鹽有問題,肯定是朱家的陰謀詭計,不然何至於今日連個告狀的都沒來」
「是啊,人家辛辛苦苦經營鋪子,收入大部分給了夫家,現在還要拿走人家賴以生存的鋪子,有沒有王法?」
圍觀民眾情緒再一次被調動,看向一眾衙差和朱萬簡的目中滿是不善。
相比朱家家大業大以及官府背景,百姓更願意站在孤兒寡母一邊。
眼見輿情凶猛,衙差領班頂不住壓力:「朱二老爺,您看?」
朱萬簡心中暗罵全是牆頭草,當即怒視朱娘:「誰說要斷你們活路?回朱家還能餓死你們不成家里那么多田產、屋舍,缺你們這點?」
「帶官差來查封米鋪,是不想敗壞朱氏門風,你們幾個婦孺是可以不管不顧,但鋪子出了事,挨罵的卻是家族!我這么做,全是為朱家名聲著想。」
朱娘急道:「可鋪子里的鹽,乃是將田宅抵押,在外借貸一百多兩銀子買回來的,查封後如何歸還法?」
朱萬簡冷笑不已:「誰讓你一次進那么多鹽?出了事,難道讓官府枉法?正好把田宅交還家里,家里自會替你們還債」
圖窮匕見!
但對於圍觀群眾來說,人家口口聲聲說是為家族名聲著想,就算有所懷疑,也只能再一次啞火。
現場一片死寂!
眼見事態無法挽回,朱浩突然指向一旁的帳房:「官爺,前幾天我分明看到,他在我們賣的鹽里撒入一種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是不是他下的毒?」
帳房姓孫,一聽大驚失色:「小少爺,你可別瞎說,哪哪有的事?」
「還不承認?你當時囑咐,讓我不要告訴娘,還給了我幾文錢買高粱飴」
朱浩說得活靈活現,之前朱娘曾申明,鋪子賣鹽不是一天兩天,趕巧就這幾日出事,必然有人搞鬼。
是不是朱家在背後謀劃不重要,大家伙兒心里都清楚孤兒寡母慈悲心腸,加上朱浩一個七歲孩子說出如此多帶細節的話,容不得人不偏聽偏信。
「肯定是他!」
「這家伙鬼頭鬼腦,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哪有一個大男人跑到寡婦店里當帳房的?」
「對對對,這人准沒安好心!」
圍觀群眾重新找到聲討的對象。
孫帳房百口莫辯,趕緊向朱萬簡求助:「二老爺,您可要為小的做主,小的沒這么做。」
朱浩心中暗嘆。
這貨沒看清局勢。
朱萬簡急於要將鋪子下毒之事定性,孫帳房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大事面前不犧牲你犧牲誰?
「幾位差爺都聽到了,我這侄子親口承認,乃是他鋪子賬房在鹽里下毒,這下封鋪子和扣鹽都沒有問題了吧?」
朱萬簡未辜負朱浩期望,立即打蛇隨棍上,一口咬定孫賬房下毒。
朱浩看了眼大驚失色的孫賬房,這貨還沒理解自己是如何成為棄子的。
衙差領班松了口氣:「既如此,那就查封吧。」
朱娘苦著臉:「官爺,既是在賣的鹽被孫賬房下毒,那庫房里的存鹽總該沒問題吧」
朱萬簡冷笑:「那可說不准,庫房里的鹽是否有毒,得把人拉回衙門詳細審問過後才能定奪鹽你們甭想保住。」
朱浩皺眉:「既然說鹽有問題,那就扣鹽唄,但憑什么封鋪子?我們都是良民,既然鹽有問題,我們願意把所有鹽銷毀掉,以證清白!」
「好!」
人群起哄鼓掌。
朱娘驚訝不已:「小浩,你在說什么?」
朱萬簡一臉得意笑容:「大侄子,你莫不是瘋了?鹽被官府查扣,尚有機會拿回,你非要銷毀,莫非是想毀滅罪證?」
朱浩扁扁嘴。
你這家伙跟知縣沆瀣一氣,鹽進了衙門倉房最後肯定被你提走,我為什么明知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還要扔出去?
朱浩道:「我們只是為了保住生意諸位差爺,還有二伯,我家後院有個大池子,如果你們同意,我們把庫房里所有鹽都倒進去,再賠償那些吃鹽得病之人的湯葯費,不知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結案了?」
「這個」
衙差領班一臉為難,「要請示知縣老爺才可。」
朱萬簡笑道:「如果你真這么做,我會跟申知縣說,讓他撤案。」
並非朱萬簡寬宏仁慈,對他而言,想要的就是死去三弟的田產屋舍,所做一切都是為這個目的服務。
搶孤兒寡母的產業本就容易落罵名,圍觀群眾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現在朱浩說要把那些鹽倒進池子,回頭如何歸還進貨賒欠的上百兩銀子?
若還不上,最後產業便落到朱家手里,誰讓進貨、賒賬等一系列手續,都是他朱萬簡在背後操持?
我們只是把你們逼到井邊上,是你們自己非要往井里跳,怪不得別人落井下石。
衙差領班道:「朱二老爺都這么說了,那就按浩哥兒說的辦吧所有存鹽一粒不留。」
朱萬簡突然意識到什么,「倒進你們自家池子,怕是有問題,應該倒進河里」
朱浩道:「二伯,你說跟案子沒關系,現在為何又說能左右知縣老爺的決定?鹽倒進河里,若鹽真有毒的話,街坊鄰居以後怎么打水洗衣生炊?魚蝦不都死絕了?我們倒進自家池子,就是不想影響太大。莫不是你覺得,我們能把融化的鹽撈出來賣不成?」
朱萬簡暗恨自己出言草率,他說可以讓知縣撤案,明顯跟最初描述的情形不符。
果然圍觀群眾又在竊竊私語。
再一想。
如朱浩所言。
這年頭要把溶解於池水的鹽變成可以吃的食鹽,只能由灶戶煎鹽,所耗費柴薪、鐵鍋等煎鹽工具費用,絕不是幾個孤兒寡母承擔得起的。
而且鹽倒進池子,就算煎出來,雜質必然多,太平年景沒人會蠢到吃這種鹽。
「好!」
朱萬簡同意了此方案。
朱娘哀求:「諸位官爺,請手下留情,這是我們孤兒寡母最後的活路」
衙差領班道:「朱三夫人,此乃令郎提議,您要是不同意將鹽銷毀,我們只能扣鹽封鋪子您乃朝廷欽賜節婦,不做生意也餓不死,還為朱家誕下子嗣,朱家乃錦衣衛世家,怎會放任你們孤兒寡母流落街頭?」
此話言之有理。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朱娘還想說什么,朱浩過去拉了母親衣袖一把。
「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住鋪子最為著緊,如果鋪子被封,那就什么都沒了。鋪子在手,一切還能從長計議。」